底下丫鬟说送信的人像是有些功夫,崇城里什么人才练功夫?自然是帮会里的流氓打手。这么说是本地青帮做下来的事?听闻那姓高的有青帮撑腰,再想想那一日崔氏的话。
难道是姓高的白住她房子不成,怨恨在心,到青帮头子跟前告了状,那下令青帮头子叫人动的手?
诒云越想越觉得明白,她想,绕线要找线头,线头既找到了,不愁后面绕不成团。她知道这青帮头子一旦牵扯上,关系非同寻常,这事恐怕还得求人出面。
指望他们白白放人怕是不行,那么多多少少总要破费一些。至多十两,这是个极限。卖房子的钱,她已经用掉不少,剩下来的还要细水长流,她一家大大小小好几口人呢。
诒云就这么大睁了眼睛,思前想后,一夜熬煎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洗漱过后,她匆匆赶到谢公馆,试图见一见谢树声,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彼时,谢树声一家已经吃早饭,每人面前几个羊角面包和黄油,还有牛奶和稀粥等,看起来,是比外面的人日子好过多了。
崔氏尖嘬着嘴唇,吃稀粥的时候,吸溜吸溜喝得山响。谢树声明明已经听过听差的通传了,可是也不过由着诒云在一旁尴尬的站着,也不招呼。
过了半晌,谢树声方才用筷头敲着碗边说:“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往后连玉米粥吃得上吃不上还难讲呢。”
诒云心事重重,顾不得去想他话里的意思,在底下丫鬟给她端来的凳子上坐了,开始细说昨晚发生的灾难。谢树声边吃羊角面包,边眯缝了眼睛听着,从外表上看不出他在这之前知道还是不知道。
待诒云说出想求他出面疏通的意思后,他就放下手里的吃食,把头仰靠在红木椅背上,闭了眼睛,一言不发。无奈他眼皮太薄,薄眼皮下面眼珠的急速转动,就让诒云看了个明明白白。
她从来对这个谢树声的为人再清楚不过,也知道“雁过拔毛”是个规矩,心里便及时开始了对谢家酬金的盘算。岂料,片刻之后谢树声说出来的一句话,还是把诒云惊得目瞪口呆。
谢树声这是做足了戏,专要要给崔氏看的。他刻意只让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从那缝里看定诒云,缓缓说道:“那青帮的老大算起来是我的旧相识,可如今到底不是在楠城的地界上,我也是人微言轻,这三顿饭都吃不饱肚子的人,还有谁来买我的面子呢?只怕还是钱财比面子当紧得多。”
诒云咬一咬牙,知道他这是故意摆架子:“既然那是你旧相识,我想一定是可以疏通的吧?谢局长宅心仁厚,我想您也不会见死不救。该花多少钱打点,你就明说个数儿,只要我能拿得起的……”
谢树声打断她的话:“我替你想想,虽说你从我这里得了一些钱,但你日常总要花销,不能顾了儿子苦了姑娘吧?再有就是珠宝首饰,这年头想买的人不多,三文不值两文地卖了,心里倒是肉疼。依我说不如这样,你既然与宋廷秋关系匪浅,不如劝着他家绸缎店的掌柜,把股份送我一半,剩下来是多是少,一总由我包了,总是要让你家儿子平安回家才是。”
谢树声这话才一出口,诒云脸上已是刷地变了颜色。她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谢树声,实在不知道他是不肯帮忙,因此拿这话来逗她玩儿呢,还是他心里果真就这么想。
若果真这么想,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更何况,他明明知道,她与宋廷秋不过是朋友而已,却硬要她讨这么个天大的人情。
他不是不知道绸缎店的生意早就十分艰难,虽说微薄,可宋家在崇城,也就靠着这个稳住立足点了,他这是要断宋家在崇城最后的根基!
诒云摆在膝头上的双手,抖得像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她试图用一只手去按住另一只手,使它们不至过分暴露她心里的悲伤怨愤,却是很难做到。
她吃力地站起来,勉强说了句:“容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合计合计。”
诒云腿脚僵硬地迈出门去,那一刻她心里忧愤地想,她不会再踏进这门边半步了,她宁可看着行知被撕了票,都不会再来求他。
行知被绑票的消息只半日就传遍了全城,有几家与顾钧儒熟稔的亲朋故友来看诒云,都劝她破财消灾。从她们的言谈里诒云才知道,原来这几年,绑票是崇城的常事,青帮的人干,各种拿着鸡毛当令箭得了势的人,还有日本人安插在城内的情报队也干。
有时候借口通日本人,有时候根本没有借口,知道你有点家底或是从哪儿小赚了一笔,冷不丁就来敲你一杠子。这年头实在是人都疯了!
不过干这事的人也还守规矩,你不声不响交了钱,他那边也就不声不响放人。甚至还能讨价还价,把钱数商量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范围内。
满脸关切的女人们对诒云喁喁地说:“儿子到底要紧那,这是你为顾家留的后啊。有儿子就什么都有,没儿子就什么都没有。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当牛做马为的谁?攒下家产又给哪个?还不是儿子……”
诒云听了这些话觉得烦,且不说,这儿子女儿一样好,她们这些重男轻女的口气就叫她一贯看不惯。
更何况她从她们薄薄的嘴皮子后面,听出了一句深藏不露的话,那就是:快些破落了吧!把顾家仅存的家产快些踢腾光了吧。她们或许正巴不得诒云变得跟她们一样一贫如洗呢。
这个要强的诒云,曾经过过富态日子的诒云,如今还保留一份花容月貌的诒云,真难说得出暗地里有多少女人在嫉妒和怀恨着她。
对此诒云能想得通,人就是这样心窝子浅。只是她又轻易不肯认输,但凡有一口气,她也要保住全家最后这点希望,她就是要站出来比别的女人高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