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慕双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顾钧儒眼中的疯狂,她知道,他眼里看到的是苏诒云,并不是她。可是这么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与顾钧儒靠得这近,这样紧密。
她爱他,那么就一定要得到他!
即便是在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下面,她也一定要成为顾钧儒的女人!
任慕双心下那股对顾钧儒的求而不得,更是叫她压抑在心下多年的那些怨愤一下都倾泻了出来。
她刻意学着苏诒云的口吻,轻唤道:“钧儒……钧儒!”
顾钧儒热汗淋淋,将她死死揽在身上。这一声钧儒,几乎叫他误以为这就是诒云本人。
他要得到她!他需要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帘子外头响起“砰”的一声,一个碎花的包袱重重的落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诒云一时杵在门口,眼里满是痛苦的神色。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看见……
看见她日思夜想的丈夫,是这样的疯狂,甚至边上任何的声响都不能阻止他。
彼时,任慕双听到声响,略略转过身去看个究竟。这个时候,她的眼角就瞥见,她恨极了的那个苏诒云,正站在帘子一侧,望着她们,简直痛不欲生。
任慕双心下快意极了,她到底是见不得诒云与钧儒从前的那般恩爱。如此甚好,也叫这苏诒云尝一尝,什么是蚀骨之痛。如今她的丈夫,已经不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此时此刻,她就是要叫苏诒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她任慕双,如今也是顾钧儒的女人了!
任慕双一面想着,一面就对着诒云扬眉笑着。那笑里充满了挑衅,更是显着万分的得意。
那些声听到诒云耳中,仿若在她心头千万刀的剐着,简直叫她恨不得即刻就死去,也好过这会在这里备受羞辱!
诒云的腿都站得有点发麻了,脚底非常僵冷。可是她却勉强的支撑着,睁大了眼睛,抵抗着眼睑上直往下压的倦意。
她跟着宋廷秋一块,走了整整一天的路,好不容易避开日本人的眼线,绕过了田野,到了这一处申军与北军的驻扎营地。
秦一夫死了,至少钧儒少了一个威胁。她再也等不住了,她想念钧儒的眼、眉,他的话语,他的臂膀。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去见他。
宋廷秋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两个人几乎都没有时间去准备,仓皇就出了箐岛城,直奔此地而来。
这个时候,过度的疲劳反而磨得诒云那双眸子炯炯发光,两股奇特的冷焰来。她的两颊仍旧微微的带着红晕,这是愤然到了极点的缘故。
她的嘴唇却干枯得裂开了,脸上的肌肉绷得变了形。她就呆愣在那儿,泪水一滴一滴地涌满了眼角,濡了她的眼眶。
刹那间,诒云感觉支撑不住了。她的呼吸发紧,手脚也跟着有些瘫软了。眼前的一切都跟着头晕目眩起来,虚虚的,软软的,幽幽暗暗的……
他说他此生只爱她一个人……
他说他一定会安全归家的……
他说等我……
那么她方才所见到的是什么?
宋廷秋站在一侧,看着诒云失魂落魄的样子,胸口有一阵按捺不住的烦躁,好似被一阵冷风吹得涌了上来。
诒云转过身来,没有说话,默默的放下了帘子。
两个人走出去的时候,宋廷秋发觉,诒云脸上已是两道泪痕,鬓边早已被泪水。
宋廷秋侧过头去看她,诒云就这样僵挺挺的坐着,脸朝着前方一动也不动,睁着一双眼睛,空茫失神的直视着,泪水一条条从她眼里淌了出来。
她没有去揩拭,任其一滴滴掉落到她的胸前。
宋廷秋从来没有看见诒云这样灰白,这样憔悴过。即便是当初她被梁熊浮劫持到平山上,也不曾如此过。
她一向是个心性高强的人,轻易不肯在人前失态。即使跟宋廷秋在一起,她心里不如意,也不愿露于形色。
或许,从前,她的一切心绪起伏,一切心思流转,都是因着顾钧儒。
可是,此时此刻,宋廷秋跟在诒云身侧,却分明感到有一股极深沉而又极空洞的悲哀,从她哭泣声里,一阵阵侵袭过来。
她的两个肩膀隔不了一会儿便猛烈的抽搐一下,接着她的喉腔便响起一阵喑哑的呜咽,都是那么单调,那么平抑,没有激动,也没有起伏。
顷刻间,宋廷秋已经能够体会诒云那股深沉而空洞的悲哀。他觉得诒云那份悲哀是无法用话语慰藉的,这一刻她所需要的是孤独与尊重。
如从前一样,宋廷秋给了诒云尊重,他掉过头去,不再去看她。而是将她横打抱起,然后一路朝着荒野走着。
诒云没有抗拒,也没有说话,她整个人都已经僵硬了,好似是一个已经被剥离了情感的人。说不出的麻木与疼痛,不住的折磨着她。
荒野的尽头,是不尽的野草。上头滚满了银浆,露珠子一闪一闪的发着冷光。
天寒的时候,自然是疏疏落落,偶尔还有几下凄哑的虫声。一阵淡、一阵浓,荒野上竟然飘满了花香,有点像郁涩的素心兰,还夹着些幽冷的野霜菊。
月光落在诒云的脸上,她好像患了过敏症似的,一沾上那片清辉,说不出一股什么味儿就从心底里沁出来了。
那股味道有点凉,有点冷,直往骨头里浸进去似的,浸得她全身都痛。
从前,在申城的时候,月色皎好的夜里,她也曾与顾钧儒一道,在顾公馆的院子里散步。他们坐在喷水池子边上赏月,谈天,是那样的恣意。
如今想来,到底是恍若隔世了……她只能独自咀嚼着那股苦凉的滋味。
偶尔有几滴眼泪,就这样溅到宋廷秋的手背上来。一阵寒噤,使得宋廷秋的心下也真是心疼诒云极了。
他垂下头来,凝望着诒云,她侧着头,双手微向前弯曲,眼角挂着泪珠,神态很美。
月光照在她的眉眼上,沁出微亮的余辉。
只是她美得好似没了灵魂,只徒留一具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