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钧儒的腿,并没有完全复原,走路的时候,还是怪这脚。医生叫他继续休养几日,他却偏是不听。他实在太清楚日本人和秦一夫的作风了,吃了一场败仗,他们是决计不可能擅罢甘休的。
因而即便任鹤再三劝阻,他还是拄着拐杖,执意回了军营驻扎地。
“报告!”一声清脆的报告声从军营外响起。
“进来。”沙盘旁边,正在与申军将士们观察地形的顾钧儒,头也不抬的说着。
他宽宽的肩膀在挺括的灰色衬衫下,若两截浑实的圆木,但凡一动,那肩上的两颗银色梅花星光闪耀。
“什么事?”他问话之前,整个帐篷里头里鸦雀无声。
“报告司令,崇城来电!”通讯官报告。
“念!”他直起身,目光仍没离开沙盘,顺手从一旁取了雪茄。
“顾钧儒部:命令你部即日起原地休整,听候任鹤总司令官调遣。蔡贤。”通讯官合上电报本。
顾钧儒将一枚红色的小三角旗插在一个制高点上,点着那里,对其他人说:“原地休整期间,咱们申军照常组织训练。训练强度可降低两个等级。一部、谋二部和内卫,分别拿出一套训练方案来。当即轮训。”
“是,司令!”众人齐声喊道。
“解散。”顾钧儒一面说着,一面头一偏,将雪茄的洋火给点上。
诸人对着顾钧儒敬礼,识趣的鱼贯而出。顾钧儒默默的看着沙盘的四处角落,在东南角制高点上有一枚太阳旗。他拿起来,又插上去。抬头看着等在等待着的毕初说道:“记。”
“是。”毕初打开随身笔记本,预备记录着。
“来电已接收,我部将原地休整、待命。另,北军与申军请求中央拨军备物资。顾钧儒。”顾钧儒踱着步子,从沙盘的这边,走到那边:“成了。”
“是!”毕初已经记录完毕,然后将这张纸交给了通讯兵,算是给他复命用的。
随后,毕初抽出一封信笺来,走近些双手递上:“少帅,这里还有一份密信。是箐岛城内送出的,说是要请您过目。”
顾钧儒抽过那封信,拆开来,将上头的话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看了一遍,上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他反复的看了两遍,觉得上头字迹有些眼熟,转头问毕初:“这是什么人送来的?”
毕初想了想:“外头的守卫说是一个孩子送过来的,说是有人给了他一块糖,叫他送信过来就行。”
顾钧儒扶着沙盘,沙盘上推演的是眼下箐岛的战局。这是无论怎么看,都不能令他轻松的。可是偏偏这个时候,蔡贤要他休整……
这里头,恐怕并非单纯是因为他要养伤的缘故。
“报告!”这个时候有人在外头喊了一声。
“进来。”顾钧儒听到熟悉的嗓音,抬头,进来的是位申军的年轻的军官。
“报告司令,关副官来访……”年轻军官朗声报道。
毕初一听,连忙摆手制止他,问道:“关副官?哪里来的关副官。”
那军官说道:“是秦一夫身边的副官,关山诚!”
毕初一听,脖子上的青筋就蹦起,不由得一下就将腰间的配枪拔出,狠声说道:“他这个不要脸的叛徒,竟然还有脸来!看我不一枪崩了他!”
顾钧儒点了点毕初的手背,示意他冷静。而后睨了一眼那军官道:“叫关副官进来罢。”
关山诚进来的时候,顾钧儒已经坐到了椅子上头,毕初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他看,好像随时能将他生吞活剥似的。
关山诚也不着急,不过朝着顾钧儒行了一个军礼:“少帅!”
顾钧儒指着自己身边的一把行军椅,脸上也看不出喜怒的神色,语气平淡道:“坐吧。”
“是!”关山诚想过无数次,自己再见到顾钧儒会是什么情形。他毕竟曾经是顾钧儒的阶下囚,甚至一度就要被他处刑。如若不是那一次,苏诒云信了他的话,暗中帮了他们一次,恐怕如今,他也不可能这样坐在这儿与顾钧儒说话了。
这个时候,恰好外头已经有人呈送了茶点上来,顾钧儒跟前的是一杯黑咖啡,而关山诚跟前的是一杯清茶。
钧儒低下头,啜了一口咖啡,这才慢慢悠悠开口道:“你倒是还有胆子来见我。”
关山诚神色一凛,看着顾钧儒那因为熬夜而红了的双眼,还有手指间燃了半截的雪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他是知道他的这位少帅曾是多么讲究的一个人,更何况,如今他的脚上还受了重伤
“是我对不住大帅!”说话的时候,关山诚“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若是少帅觉得山程活该死,那么即刻将我一枪打死,我也决计毫无怨言!”
这是行的苦肉计,顾钧儒从前跟在顾北溟身侧多年,这样的伎俩,实在是见得太多了。毕初到底是没忍住,一下就拿枪抵住了关山诚的脑门:“你确实该死!”
“毕初……”顾钧儒并没有抬头,不过轻声唤了一声。
毕初紧绷的面庞,跟着抖动了一下,他重重的将手甩下,随即将枪别回腰间,而后闷声哼了一声。
关山诚心下暗暗舒了口气,而后拱手道:“想来少帅应该已经看了我叫人送来的信笺了?”
顾钧儒点了点一旁的位置,示意他起身去坐,而后似是而非的说着:“随便用点茶罢,行军打仗,如今也到底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呢。”
经过大腿负伤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顾钧儒的面容清俊而消瘦,两鬓开始染了霜。他并没有急着问关山诚什么,他料定这个人,总会急着先开口的。
果不其然,关山诚低头,一口气将那茶水一口饮尽,看着好似很是干渴的样子,而后就急不可耐的说道:“诚如我在信中所言,秦一夫如今中了砒霜之毒。”
顾钧儒淡淡一笑,这些年经历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他的脾气越来越沉稳,也越来越沉默。少有能让他完全放松的时候,也少有能让他完全放松的人。
“何以见得,我就要信了你的话呢?要知道,你到底是背叛过父亲的人……申军对于叛徒,从来就只有一个‘死’字。你能活到现在,或许应该觉得庆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