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望有了这件宝物,口气马上傲慢起来,食指和中指敲着柜台说:“可要看看好,这样的东西咣州城里找不出第二个。”
赵先生拿着麒麟看来看去,只觉得东西面熟,细细一想,这好似是从前清廷里西太后的摆弄玩意儿,当年陵寝被炸,里头失踪的其中就有这只麒麟。
这样看下来,这便是从前宫里头的稀世珍宝了。赵先生摘了眼镜,狐疑地盯住耕望,说:“你家人肯把这东西给了你,拿出来典当?”
耕望此时呵欠连天,脸色灰白,说不出来身上的难受劲儿,恨不得即刻拿了钱去过瘾,哪里耐烦跟赵先生扯三道四?
他催促着:“你快点儿,我有急用。”
赵先生迟疑片刻,叹一口长气,趴在柜台上写了当票,连同高高一摞银洋递给耕望。后者根本来不及点数,两手抓着装进口袋,扭头就走,活像听见家里失火的消息。
赵先生摇摇头,又叹一口气。虽然得着了这个好东西,而且耕望八成不会再赎回去的,他心里并不感到有多高兴,相反却虚慌慌的,总觉得自己参与了对耕望家里的趁火打劫。
……………
再说那厢咣州女校里,校舍是朱漆漆的一带走廊,几根红柱落地,后头就是课室了。课室的走廊往深处去,是一个很大的院子,这里是给学校师生们休闲用的。
院子里头,平空架上了许多的紫藤花,那花象绒球一般,一串一串的倒挂着,在嫩黄的叶丛里下垂着。
紫藤花后头是石阶,上头摆了许多盆夹竹桃,那花也是成团的拥在枝上。思卿靠住了一根红柱,望着架上的紫藤花,被风吹得随处摆动,把花间飞舞的蜜蜂甩开了去,又飞转回来,看着倒是有趣的很。
她一手卷起了《泰戈尔诗集》,另一手背着放在身后。院子里静沉沉的,只有蜜蜂翅膀震动的声音,嗡嗡响绕耳畔。
阳光穿过紫藤花架,满地都是花影。清风袭来,花影交错,仿若清香沾人衣袂。思卿觉得很适意,站着就不愿动了。
这时,远处过来一着中山装的男子,细看去,眉目清秀,戴着一副圆框的玳瑁纹眼镜。
“思卿,女红课不是结束了么?怎么还没回家?”
说话的是韩步青,咣州女校的国文教师,乃是岭南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写的一手好字。他与思卿结识于女校诗社,两人之间已经互相生了好感。
不过思卿并不想诒云担心自己,况且两个人关系并没有明朗,因而尚未禀报家里人。
思卿说:“没什么事,只是想在学校里多呆些时候。”
她低头笑着,脖颈上系着的青色纱巾被风吹得翩翩起舞。
韩步青看的微微愣住,复又笑道:“没事就好,这周末你有时间么?我想邀你去看戏,是以莎士比亚的剧本改编的,你有兴趣一道去看么?”
思卿垂下头来,羞涩地点头说道:“好的呀,周日正好闲来无事。”
思卿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口就答应了韩步青的邀请,她羞得满脸通红,双手捂紧了面孔,简直不敢多看韩步青一眼。
周日的下午,思卿找了个由头,推说学校里有活要帮忙,便匆匆出了家门。
周末的街头,热闹非凡。黄包车上的美国水兵挤箍着醉眼,瞧准了黄包车夫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哈哈笑着经过交通灯柱子所在的路口。
几个巡捕拿着长棍,在车水马龙的路上大模大样地巡逻着。几个跑堂口的女人,发髻凌乱,身着开叉的旧长条纹旗袍,在交叉路口之间徘徊着。
剧院门口,厚玻璃的旋转门,慢慢悠悠地转着。刚看完话剧的韩步青随着思卿的步子一道步出了门外。
“思卿,快到饭点了,不如咱们一道吃个晚餐吧。吃完了我就送你回去。”韩步青轻声问了句。
思卿还沉浸在方才的表演中,一时失了神,听见对方在唤她,忙回过头笑道:“好的呀。”
两人一起到了一处由俄侨所开设的咖啡餐厅,在咣州城里头,规模虽然比不上法国人开的咖啡餐厅,却也是口碑甚好的一家餐馆。在周末,如果不预约,几乎是不会有空座的。
韩步青和思卿在门口等了一会,就有西崽引着到了预先预定的位置。
中央的舞台上,来自莫斯科的乐团,在演奏着管弦乐器。立于前头的,是一名高鼻深目的女士,在高歌一曲俄国的民歌。
韩步青熟络地点好了招牌菜,思卿就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这咖啡馆中的众生诸相。
浓郁的罗宋汤,中间敞着一大块上好的牛肉。主菜则是两块炸猪排,搭配三只炸明虾。这一餐十分的厚实,才吃了三分之一,思卿便有些饱了。
韩步青笑笑,俯下身来,用方巾轻轻地擦拭着思卿嘴角:“都吃到嘴边了。”
思卿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手:“其实吃碗花色浇头面便好了,特意跑这里来,倒是要你破费呢。”
韩步青轻声道:“现在社交公开,男女谈朋友,都时兴吃西餐了,怎么好带你只吃面的。思卿……今天我带你来这里,另还有事想同你说。”
思卿点头,暗暗抠着手心,认真地看着韩步青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刚得到来信,之前与你说过的,美国的康奈尔大学给我下入学通知书了。下个月就可以启程去美国了。思卿,我倾慕你已久。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跟我在一起吧,嫁给我。我们一道走吧,你心里不是一直也想看看这外面的世界么?”韩步青热切期盼能得到她肯定的答复。
思卿轻咬着下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半响才开口说道:“步青,这不是小事,我还需得仔细考虑了再答复你。”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转瞬即逝。韩步青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异样神色,面上仍笑着说道:“不着急,你慢慢考虑,反正这船票我备了两张,去或不去,决定权都在你。”
“步青,谢谢你。”
思卿边说,边想着心事。伯娘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人,若说是去深造,去国外进修,想来是不会反对的。
可是如今琦君姐不在,行知大哥在养伤,伯娘自己近日身子也不好,更别提耕望如今又不学好,总是在外头惹事,她更是深深受过伤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