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诒云不得不觉得心下跟着焦灼起来。这件事情,还不好起太大动静,不怕是还要无端引了麻烦上身。
这一日夜里,诒云实在是坐不住了。她与毕妈商量了下,也未惊动其他人。待得家里人都睡下了,这才悄然去了顾钧儒的墓地。
两个人到底都是女人,这铲土也是个力气活,待得见到棺木的时候,诒云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她仍旧坚持将所有的土都除掉。
这个时候,毕妈忽然喊了一声,“少奶奶,这棺木确实被人动过!”
诒云与她合力推开棺盖,这个时候却惊诧发现,里头早已经空空如也。
诒云好像在战场上突然中了一弹,只有麻木的感觉。痛苦像要诱惑她似的,张开双臂,慢慢向她心灵拥抱过来,她也痴呆呆地不知逃避,等到她的整个心灵都在痛苦紧束之下,猛然间她感到一种被榨压的剧烈痛楚了。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狠毒至此,连钧儒的尸身也不放过。想到这里,诒云一时也便泪如泉涌。
她在全身被撕裂的痛楚之下,痉挛不止,整个人像要昏晕过去了。毕妈连忙抱住了她,也跟着哭道,“少奶奶,你振作一些呀!”
诒云有些迷迷糊糊的,身子发了软,耳边只有毕妈的哭喊声。隐隐的,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身入野寺,蓬蒿没胫,阒然无人,只有一具棺材摆在空空洞洞的堂里。诒云觉得心下正栗然,转身要走,忽然那棺盖破窗飞出,向她压来了。
她拼了性命向前跑,两条腿却瘫痪似的再也拽不起,这时候真是再着急也没有。
她感到了一种极端的恐怖、焦急、忙乱中极力抵抗,极力挣扎,正无可如何间,忽然睁开眼来,昏灯有影,纸窗微露白光,显然她已经被带回了家中。
毕妈红着眼睛,守在床头,眼见着诒云醒了,这才仅仅抓着诒云的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乍醒时,诒云浑身汗流,心头还是突突乱跳,定一定神,更是觉得心痛难耐。梦中的危险,只有醒来可以救,梦中的幻境,醒来便化为乌有。
现在她倒是希望,钧儒的尸骨失踪的事情,也是一个恶梦,顷刻间她便可以醒来。
但是当她走出房门的时候,万里无云的青天,在她头顶上闪耀。厅堂的钟声,一下一下在寥廓的空间颤动,又徐徐在空间消失。天地静静地,安闲地,横在诒云的面前。
一切存在是事实,她昨天夜里的经历也分明不是梦。
“少奶奶,我去给你端盏热茶来。”毕妈一面抹泪,一面急着要去端水。
诒云一把擎住了毕妈的手腕,眼泪一下就跟着落了下来:“毕妈,你告诉我,昨天夜里,到底是不是真的!”
毕妈垂下了头:“少奶奶,这个时候,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没想到,少爷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宁呀。真不知道是谁那么心狠,竟然做的这样缺德!”
诒云捂着胸口,心脏还在噗噗直跳。既然一切如她所料,那么她更加不能干坐着,不论如何,她也得要让钧儒重新入土为安!
她回到屋内,换了一身墨绿的旧旗袍,颤颤巍巍的,执意出了门。
………
黄包车拉着诒云,一路奔跑着,到了宋公馆前的桥头,便停了下来。
“小姐,找您的钱。”车夫,一面摸出几块零钱,一面喊道。
诒云却是神色怆然,全然什么也听不见,顾不得了。
车夫遥望了一眼诒云的背影,心下跟着叹了一声,想着这世道乱那,好好一个人,给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也便只得叹息着离去了。
无巧不巧,诒云却在这个时候碰上宋太太在街边中风瘫倒。
她正失魂落魄的走上桥,居高临下地看见了宋太太中风的一幕:从前在申城最要体面的宋太太,这个时候正对着一位老太太口沫横飞地说着什么,手里抓着的小包在空中舞来舞去作着示意。
突然那只手停顿在半空不动,张开的嘴巴也不再合拢,然后整个人沿桌边慢慢地滑下去,滑出一个很奇怪的姿势,最后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旁的老太太吓得尖叫起来,两手不停地拍打膝盖,活像是走夜路碰上了鬼。她弯腰想去拉宋太太,哪里拉得动丝毫?只好抬了头,一个劲地大呼小叫。
很快有路人围了上来,有伸手翻宋太太眼皮的,有吆喝着回家搬椅子送她上医院的,也有自作主张去掐宋太太的虎口和人中的,一时间街边乱哄哄围成一团。
诒云出于当医生的本能,一下就清醒了过来,飞步冲下桥会,拨开人群挤到宋太太面前,蹲下身,先翻她的眼皮看,又俯身在她胸口听了一会心跳。
旁边有认识诒云的人连声庆幸:“好了好了,有人来了就好了。”又有热心的人主动维持秩序,吆喝人群让出一小片空地,好让诒云施展身手。
诒云放眼四周,看到桥头有一株薄荷,便忙捻了一片叶子下来,然后用一把铁片撬开宋太太的齿缝,把薄荷叶子塞进她口中。
众人在旁,只觉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翼,不由得都缩一缩鼻子。诒云又想法子给宋太太做了心肺复苏的按压。
众人此时屏息静气,眼珠都不错位地紧盯诒云那双修长灵巧的手,满脸都是崇敬和惊叹。整个救治过程不算很短,中途却没有一个围观者退场,活像买票看了一场技艺表演。
宋太太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开始翕动起来,大家齐声喊道:“醒了醒了!”
诒云手里略一用劲,又赶忙做了一遍人工呼吸,宋太太跟着叹息般地哼出一口气。诒云这才抬头望望众人,轻描淡写地说:“是中风。”又吩咐说,“有好心人请过来搭把手,先抬宋太太回家。”
早已有人抬来了竹躺椅,用两根粗粗的竹竿绑了,另外的人七手八脚将宋太太抬了上去。宋太太如今瘦得皮包骨头,两个小伙子狠劲一抬,倒觉肩上轻飘飘的压不住分量。
彼此平时一个城里住着,谁还不认识谁呢?当下不用诒云吩咐,抬人回家的抬人回家,再有喜欢多事的就飞奔了去报告如今宋家当家的宋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