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流氓是打听好了的,早知道任家除了一个任知拂,已经没男丁在了。再加上任知拂又有个日本来的姨太太,想来他也决计不敢在这风尖浪口出来,因而这些人才如此嚣张。
这一时,他们听诒云这样说,也是丝毫不为所动,不过是撇嘴讥笑着抓着诒云的手腕道:“正经买卖?正经买卖就不会卖日货了!这钱到了小爷的口袋里,那还是便宜你们了!”
诒云反手就要给那人一巴掌,哪里晓得那人一下就躲了过去。诒云气的直跺脚:“你们真是作孽啊!作孽!”
这来回拉扯之间,只听着“诶哟”一声,诒云整个人便也一下被推倒在地。掌柜的忙将诒云扶起,替她掸了掸灰,而后上前,想要说些什么。
诒云摆了摆,不过面色肃然,一字字说道:“这是任家祖辈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你们以为是容易的么?这店里头甭说今天是没有日本货了。即便真有日本货,那也是为着营生罢了。你如今烧了任家这点吃饭的老本,还抢了店里的钱,这以后岂不是要这任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出去要饭吃么!”
“你们要饭关我们什么事?这到底是为民除害呢!别不识抬举!”这流氓边说,边就要转身离去点了把火,连着铺子都要给烧了。
这掌柜的看得急了,一跺脚,就气得晕坐在地上。
此时此刻,只听着“砰”的一声,诒云朝天开了一枪。这几个正准备点火的小流氓一下就呆愣在地,而后缓缓转过身来。他们就见着诒云手上拿着一把勃朗宁,直直地对着他们的脑袋,但凡那扳机一扣动,这脑袋可不得立马都被打成马蜂窝。
那为首的流氓就举起手来,笑嘻嘻地讨好道:“小姐,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是?这有什么值得动枪的呢?”
诒云冷笑一声:“我们与你们讲道理,你们不听,还要烧铺子,那自然只有让你们同枪子说话了。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么不如让着把枪来看看,到底谁占理。”
那流氓边笑着,边就悄无声息地朝着诒云靠近了几步:“你先把枪放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好好商量嘛,这枪可不是玩的,一不小心走了火,那是要人命的。”
诒云不动声色,一下就把枪利索地指着他的胸口上,竭力镇定着神色,沉声道:“站住!不许再往前走了!叫你手下的人快点滚!”
诒云笃定的架势,倒是当真把这流氓吓怕了,这一下也便跟着嘴软了,只是他用手不停地在后头摆着:“听到没有!你们几个!麻利滚呀!”
那几个小流氓跟着吓得咽了口口水,张望了几眼,也便赶忙跑开了去。
那流氓头子笑嘻嘻地想要拿开诒云的枪头,诒云反抵住了他的眉心:“不管你们是青帮回来的也好,盐帮回来的也罢,但凡是江湖上混的,那便是讲一个‘义’字。你们如此胡作非为,借着抗日的旗号在这里欺负老百姓,简直是让青帮颜面扫地!你们老大杜昇,虽是狠厉,可是申城沦陷的时候,他也是帮着打了日本人的。而你们呢?不去打日本人,倒是逃回来在这里狐假虎威了!都走远点,不要在这里碍人眼。但凡再叫我在这里见着你们,我便叫你尝尝这子弹的滋味!”
这一番话,说的这流氓是面红耳赤,再听着诒云一连朝着天上连打了三枪,更是吓得直不起身来,只是一个劲地连滚带爬道:“小的知错了,知错了!小姐饶命。”
眼望着这流氓跑的没了影,诒云这才觉得全身发软,脚步一踉跄,一下软坐到了地上……
…………
天福镇上,城南的天寿典当,是当时城里几家赫赫有名的大商号之一。差不多的当铺,不过在门口墙壁用白灰刷出一块圆,里面用黑墨大书一个“当”字。天寿典当不同,是地地道道的金字招牌,木板特意请杨城的漆器师傅来上的漆水,乌光锃亮。
字是书法名家井老先生的手笔,四个字付出四十大洋。苍劲古拙的魏碑体雄踞门楼之下,使店面平添许多的威严森郁,昭示着此店的资本和信誉。
店主姓吴名宣,自是本地人。吴氏的父亲曾在西太后手里做过四品京官,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时告病还乡。因宦囊富裕,很快成了本地著名的三大地主之首。吴宣在天福的万鸿典当只是他资产的一小部分,他另外在临近的城内都开有更大的店铺。
至于旁的,吴老爷子本人常年居住乡下躲清静,偶尔来天福巡视一次,就当铺里主要的人事安排作一些调整。其余时间,铺子由旁人帮忙一道打理。
这天中午,因着天有些莫名的闷,也没几个人出来做生意,柜台里的掌柜也是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在摇晃着,整个人看着滑稽极了,连带着瓜皮帽子从头顶滚落都不知道。
这当铺掌柜的旁边的檀木算盘上上还停了一只略大的苍蝇,得意洋洋地拥簇着前腿,整个搓来搓去的,好似是在向着人示威。几个学徒模样的人也无事可做,自然也是乐得歇歇脚,就径直坐到了当铺门口过道里,说些不三不四的闲话来。
诒云手里抓着一只丝绒质地的手包,面色平静地跨进了当铺里头。这会见里头悄然无声,心下难免多了一丝疑虑。正想着呢,就见着掌柜头顶的瓜皮小帽落到了胸前。
诒云一踮脚,就瞧见掌柜的光秃秃垂挂在胸前的头顶,于是心下便有了主意,只是将手微微蜷起,而后轻轻敲了敲台面。掌柜的猛一惊醒,吓了一跳:“怎么?日本人打进来了?”
听了这话,诒云略略蹙起了眉头:“日本人一时半会怕是还进不来的,这都被守军给打退了好几里地了。”
掌柜的吁了口气,这时候才发现,这底下原来站着一位年轻的太太,他虽与诒云不熟,但也晓得,她原先是任鹤家里头请来的贵客,这天福镇上就丁点小,自然什么事情他都是知晓个一星半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