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口的女人,发髻凌乱,开叉的旧式旗袍一时盖不住膝盖,在云南路与广西路之间不断地徘徊着。印度巡警拿着长长的警棍,大摇大摆地在街头巡视,时不时地呵斥两声。
特卡琴科兄弟咖啡餐厅门口,厚重的玻璃冗沉地旋转着。霓虹灯密密麻麻地交织着,好似织成了一张七彩蛛网。
诒云从一辆七缸八座的林肯汽车上下了车,抬起眼来,看了眼店招。如今这里是法租界最大的咖啡餐厅,寻常人要来,怕是位置都很难约的到。
门口的西崽打着黑色的领结,一见宋廷秋等人来了,忙麻利地引到了靠窗的一处专座。
这店里头的餐桌椅,都是用桃心木做就的,上头铺陈着亚麻的格子纹桌布,桌上摆着的琉璃净瓶里头,各自插着一束香槟色的玫瑰。中央的舞台上,有俄国的乐师正专注地拉着小提琴,没落的斯拉夫美人在一旁浅唱着夜曲。
西崽递来了菜牌子,诒云略有推诿:“我今儿个胃口怕是不大好,就随意点一些便是了。”
宋廷秋笑笑,用流利的俄语说道:“招牌菜两份,再加两杯热奶,谢谢。”
西崽麻利地记在了纸条上,不多时就跟着送了咖啡与热奶过来。宋廷秋将热奶推到诒云跟前:“素闻黛西小姐喜欢咖啡,不过我想,你胃不大好,还是不吃为妙。倒是不如喝些热牛奶,夜里也好助眠。”
诒云笑了笑,捧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宋先生怎么晓得,我胃不好?”
宋廷秋将银勺搁置于碟子上,凝视着诒云道:“常熬夜,哪里有胃好的呢?”
茶杯里,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热气,诒云略略垂下了脸:“这倒是……不过,这里最出名的应该是黑咖啡,宋先生怎么也不喝的?难不成也是胃不好?”
宋廷秋微微笑着:“哪里的话,我最喜欢自然也是黑咖啡。只不过,想着,若是你不好喝咖啡,还要看着我喝,那岂不也是一种心理折磨么?我倒是宁可陪着你一道喝牛奶了。”
诒云的手在膝盖上交叠着,暗暗绞着桌布,一时面上浮起一丝红晕来。恰逢西崽开始上菜,倒是叫她也不至于觉得太过尴尬。
浓郁的罗宋汤上,敞着一块上等的牛肉。两块炸猪排,搭配着几只炸明虾,这一餐可谓十分的厚实。
“你看啊,在座的这些俄国人,若是仔细看了,多半可以重组一个陆军参谋部了。这些人,从前不是大将军衔,那也是王亲公爵,如今流落成这样,也实在是可叹。”宋廷秋手边切着猪排,似是而非说道。
诒云望着这些曾经显贵的秃头赤脚的俄国人,莫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倘若申城沦陷了,只怕在座的失意人,还要多出许多来。”
宋廷秋俯首饮着热奶,半晌,方才试探着开口道:“黛西小姐,我在南方设立了一座新的医院,专门也是收治穷苦的病患的,我想邀请你过去做院长,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