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三十多年前,我同张颉一道效力于孙先生,那一日,起事在即,是我们将军火一道送进了北地城防关口里头。当时到处都在抓人,为了掩人耳目,只得由你的母亲季珊假扮新娘子,然后军火就置于在她的花轿底下,甚至是她的凤冠霞帔里头也藏了不少。”
顾北溟一面说,一面叹了口气:“我们一路吹吹打打进了城门,才进了城内,就遇到总督衙门来搜捕。当时我喝了好几斤的二锅头,就为了壮胆。等到午夜的时候,城南的枪声响起,那就是起事的信号。我将你母亲安置好后,抡起一把大刀带着几枚炸弹就向外冲。那个时候,真当是年轻啊,到底是不晓得子弹的厉害。”
顾钧儒替父亲斟满茶,悄无声息地递了过去。顾北溟啄了一口,而后斜眼望着顾钧儒,继续说道:“等我杀到街头的时候才知道,外头早已经是火光冲天,人声沸鼎了。我就一个人提着刀,跟外头的人混战了一整夜,直到天亮前,大势已定,那个时候,到处都飘满了白色的旗子。我一时激动极了,便跑到了城楼上,脱下了血迹斑斑的粗布烂衫,挂到了檐角上,然后挥着那柄大刀,朝着城楼下的人大喊,英雄顾北溟在此。那个时候啊,那种狂傲与豪情,现下想起来仍旧有些热血沸腾。”
顾钧儒坐在对面,默默地沉思着,他并不着急要打断父亲的话。他知道,这是一个英雄迟暮的老人的肺腑之言,也是他们父子难得坦诚相对的时光。
顾北溟轻轻地叹了一下,而后微微带笑着阖了眼:“前次,我说你似乎是有些狂狷过头,现下想想,你何曾不是像我当年那般豪情万丈。有时候,看着你,我倒是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或许这也是我失去的一部分。”
“父亲……”顾钧儒略有动容,不由得起了身来。
顾北溟抬起手来,示意钧儒坐下:“是了,你说的很对,我是怕了。活了大半辈子,倒是越发的怕事起来。特别是得了病症以后,总有些怕死的缘故,做事也开始缩手缩脚起来。申军有你在管着,我其实很放心……”
顾钧儒提高了声调道:“现下全国的形式,您也知道,楠京那边,一贯也是息事宁人的态度。这些,我一贯都是看不过眼的。如若一贯都是息事宁人,步步退让,那同从前的清廷有什么区别?一个秦一夫降了日本人,那楠京方面也是有责任的!”
顾北溟压着声道:“或许你以为,我是赞同楠京那便的态度罢。不过我今日倒是要告诉你,实则,我回申城以前,就已经送了一封秘密电报上去,阐明我抗日的态度。”
顾钧儒诧异地望着顾北溟:“那么……”
顾北溟笑了笑:“申军,我会彻底放权下去,今后彻彻底底就是你一个人管束着了。那帮兔崽子是好是坏,就是你的责任了。如今顾家,要换你当家了,秦一夫、楠京……这些繁琐的事情,便都由你去面对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顾北溟的儿子!你做什么,我都得无条件支持你,不是么?”
这话在顾钧儒的心下转寰着,他想起了这些年他与父亲暗地里的各种较劲,一时忽而有些懊悔起来。他一直想要脱离父亲,真正独立出来。可是现下细细想来,何尝这不是他的一个心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