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日本人竟然发动了对崇城的突袭。在空袭与地面进攻的配合下,日本人一夜之间攻破了崇城的城门。而蔡贤早已经临夜撤退而去,整个崇城的陷落,几乎就是一个昼夜。
戴廷知晓了崇城沦陷以后,实在不放心琦君一家,于是搭了一条运瓷器的船,瓷器装在几个大木箱中,戴廷便在其中一个箱子里曲身躬坐。
船靠了码头,货物上岸,按规定码头上的稽查队长要逐一开箱检查,偏偏查到戴廷藏身的这个箱子时,队长挥手放行,把人带去检查另一条运布匹的船只去了。
这就使稽查队里的日伪暗探起了疑心,当时就想开溜,找上司去报告。队长倒也机警,偏将他一步不离紧紧看住。待到暗探好不容易脱身,上司却下了班,一头扎在窑子里抽大烟寻快活。
一来二去,自然耽搁了时间,这个时候,戴廷已经匆匆离开城内,在城门关闭前的一刻混出了城去。
那几天崇城的日军正计划着进行一场秋季大扫荡,四乡八镇的秋粮下来了,不下乡去抢掠扫荡一回,冬春漫长的季节很难熬过。
与此同时,城外的游击队和保安旅也闻风而动,集结各自的部队,准备大规模的反日本人的扫荡。
这样,整个形势显得十分紧张,又因为城内一方的蠢蠢欲动和城外一方的严阵以待而透着究竟鹿死谁手的微妙。
在这种大战前夕的紧张气氛里,毫无疑问日军对肃清城内的抗日分子极其重视。稽查队员报告了可疑迹象之后,日军立刻全城戒严。
其时,戴廷早已出城,戒严自然一无所获。日军不敢大意,又开始挨家挨户检查户口,城内划出几个片区,每个片里由一个日军带两个伪军负责。
耕望这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查户口的三人小组已经到了街口。诒云因为没有出门,所以并不知道外面的动静。
耕望小跑着回家,把这事告诉诒云之后,大家一时都惊慌失措。
“大小姐怎么办?大小姐怎么办?”毕妈一迭声地喊,又慌慌地去闩门。
香穗说:“闩门有什么用?人来了你能不开?”
话音刚落,果真听见急促的敲门声。连诒云在内,刹那间每个人都青白了面孔。毕妈的身子已经在筛糠似的哆嗦。
诒云先松出一口气来:“是宋先生。”连忙开了门放他进来。
宋廷秋说:“你们也知道查户口的事了?”又说,“大白天的,把门闩这么紧,反会让人起疑。”
诒云着急道:“琦君怎么办?她没有任何的证件,恐怕要被日本人怀疑的。”
这个时候,屋内的琦君听见了外面大家说的话,挣扎着下床,站在房门口,“母亲,让毕妈扶我出去,我不能拖累全家。”
诒云听了就生气说:“出去?你这副风吹能倒的身子,去到哪儿?再说人都已经堵在街口了,你不能变只虫子飞走。”
琦君固执道:“我宁可让日本人抓去,也不能看家里遭了罪。”
“不要说这些傻话!”诒云的口气透着坚定,“你以为我们把你救活过来容易?你回房去,有我在,我能想到办法。”
琦君不知道母亲会有什么办法,可是她不敢违拗诒云的意思,转身回房去了。
琦君一走,宋廷秋问诒云:“你真有办法?”
诒云幽幽地说:“要抓就抓我,我跟他们走。”
旁边的香穗一直不说话,这时开了口:“我想出主意来了,我跟大小姐模样差不到哪儿去,让她用我的证。”
诒云摇头:“不好,我不能救一个坑一个。”
香穗说:“现在不是咱们可以犹豫的时候。一会等日本人搜查,自然先要从宋先生家门口的桥面上经过,总是先查他的公馆,再转过桥面到咱们家来。我在家后墙窗下等着,日本人前脚从桥面出去,我这边马上到家外头过桥去。只要我藏好了,这证件只能对上琦君一个人,谁想到会有这场好戏?”
诒云还在沉吟,香穗和宋廷秋都说事不宜迟,只好这样了。宋廷秋立即从大门出去,抢在日本人前面回到了公馆。
这边毕妈、诒云几个人都立在后墙下,留神听着外头的动静。过了一会,诒云还是让毕妈到后面去,把耕望和囡囡两个小的拢在身边,
这样一来,自然少不得作一番交待。诒云又照料琦君起床,帮她草草梳洗装扮了一下,搬把椅子让她在廊下坐了,权且拿她当香穗。
日本人要到诒云家中,必然要过宋公馆。日本人既是来查户口,没有说放过第一家不查,反绕着桥面过来,直接敲诒云家门的,香穗的估计真是一点不错。
前面大门日本人叽哩咕噜的问话,宋廷秋故意扯得很响的应答。宋廷秋无非要让后面的听差听见动静,好随时掌握机会。
这时候,听得宋廷秋在前面拖长声音喊了句:“太君走好啊!”
听到声响,早就有宋家的听差抄近路,到诒云处报信。
诒云对底下人做个眼色,两人一边一个抱住了香穗的腿。后院墙上的小窗户打开了,宋家的听差探出头来,催促道:“快!”
诒云猛一提劲,趁势把香穗身子一送,她的胳膊已经搭上窗台。
诒云托了她的脚往上送,香穗自己又收腹提气,整个人哧溜一下子就从窗户外滑了出去。街面上里面自然有宋家的听差接着。
这个时候,诒云掸去衣服上沾着的灰,门在这时才被砰砰地敲响。老妈子去开门,诒云拉她一把,自己跑去开了。
门口的三个人,一黄二黑。穿黄的是日本兵,上刺刀的三八大盖背在肩上,板了一张焦黑的苦瓜脸,来者不善的样子。
穿黑的是伪军二狗子,一人手里捧着户籍册之类的东西,另一人胳膊上挂一捆麻绳,不知是准备绑人还是干什么。
捧户籍册的伪军吆喝道:“查户口了!姓什么?”
诒云答姓苏,家里都是女人和孩子。
日本兵很不耐烦地咕噜了几句,伪军替他翻译,说是叫全家统统到院子里集合,拿出证来。诒云就到廊下搀了琦君,毕妈带着耕望、囡囡,连同家里几个老妈子一起,一家人站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