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要自尊、自爱、自律……”
在书桌前,董芳华默默地听着父亲的苦口婆心。
董青峰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十足的慈父,今天的事情放在他幼时,孩子被扇几个耳光都是轻的,可他能够耐着性子跟董芳华分析利弊,这已经非常了不起:“芳华,你现在是一辈子最重要最关键的时刻,这个事情不需要我再跟你重复了吧,你自己有这个认识吧?”
他顿了顿,希望得到些许回应,但见女儿只是木然看着面前的课本,这让他更想发火,可想到他是个“慈父”的设定,再加上看到董芳华这一身脏乱,心疼她晚上摔过,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火气全都压了下去:“你和他还是在网吧认识的。网吧能够认识什么好人吗?这人一看就是个小混混!你……我说说你什么好……唉呀!你看着我!你说,你去网吧干嘛啊?是不是被他带着去的?”
“不是!”董芳华决定还是为自己辩白,“那天我写稿子,家里电脑和我的笔记本都坏了,我才去网吧的。妈妈也知道。她那天不就是因为电脑坏了去报社加班的吗?”
“所以你去网吧你还怪上你妈妈了?”
“我……”董芳华觉得自己跟父亲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在他的理解中就会变得如此扭曲,可她只能耐着性子解释,“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再说那天的事实,就是这样而已。他在网吧坐在我旁边,告诉我怎么开电脑而已。”
“胡说八道。你又不是没用过电脑,学校也有计算机课,你用别人教你怎么开电脑?”董青峰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挑战,“董芳华,你是不是觉得你翅膀硬了,我们老了,你就可以随便糊弄我们?”
“我不是!”董芳华欲哭无泪,不知道为什么越解释越混乱,“网吧的电脑跟家里的不一样,是终端机,我没有用过啊!爸,你为什么不信我呢?为什么不信我呢?!”说到这几个字,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是啊,他是她的爸爸,他本该信她的不是吗?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董芳华哭了,到底女儿是亲生的,董青峰不由动容,往后退让了些许:“我没有不信任你啊。你看,你解释清楚了不就好了吗?但我之前也没去过网吧,我当然也不知道网吧的电脑是什么样子,对不对?可那是之前的事情,那今天的事情呢?你如果只是跟他见过一面,他今天送你回家啊?”
董芳华摘下眼镜,匆匆抹了一把眼泪:“我回家的时候过天桥滑倒了,正好碰到他,他就扶了我。后边他为什么一直跟着我过来,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让他跟过来的!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大马路又不是我家开的,我管得了人家走哪边吗?”
“唉,你现在怎么脾气这么大,我不就多问几句吗?”董青峰被她一阵抢白,只觉得无奈,暗忖都说青春期的青少年叛逆,真是一点儿错都没有。他不想再和她吵架,只得忍着怒意又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背着手出了董芳华的卧室,带上了门。
门内,董芳华继续大哭,而且愈演愈烈。
这不断消磨着董青峰的耐心。在听她哭了三分钟后,董青峰终于按捺不住,随手拿了本字典砸在了董芳华的卧室门上,同时吼了一声:“哭什么!哭什么!不就问了几句,你哭什么!?你怎么现在这么矫情!我是你爸,还不能问你了?!”
而后,他摔门离去。
董芳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一直没有开卧室的灯,窗外的雪倒映着天光和路灯的光芒,让她感到这一天没有尽头。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在爸爸把门摔上离开的时候,她就已经哭不出来了。她打开门捡起了那本书,是一本《牛津英汉汉英大辞典》,买了也有七八年了,本来是八成新,因为这一摔,中间的胶装几乎折断了。
她自幼被教育要爱惜书籍,看到这样的书当然难受,更不用说这书被摔自己要负一定的责任。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把辞典放回到书架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董芳华觉得莫名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明明爸爸没有打自己,但她还是觉得很害怕,这种恐怖的感觉如影随形,她摆脱不掉。
她就像个等待死刑的囚徒,不知道等爸爸回家后,她面临的将是更加严厉的责骂,还是事情会出现什么转机。但很显然,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父母永远认为,哭是软弱的表现,这只会让他们更生气。
百思无法,她给费铭发了一条信息:“在不在?”
一条信息一毛钱,可以写142个字,所以这三个字真的是性价比极低。董芳华拖着一脸的眼泪和鼻涕想,如果一分钟之内费铭没有回信息,她就当刚才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为什么这时候她要给费铭发信息,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费铭是唯一一个曾被她反复蹂躏欺负,但还愿意包容她坏脾气,拿她当朋友的人。在他面前,她可以小小地暴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费铭在两分钟后回了信息,问了一句:“什么事呀?那么大的雪,你回家路上还好吧?我下午被留在学校帮老师建了个模型。”后边还发了个冒号和括号组成的笑脸。
这时已经过了董芳华给自己设定的时间。在这两分钟里,她从期望转到失望,同时重新审视今天发生的一切。
她想,如果时间能够回溯,她会作出许多不同的选择。比如,不会答应跟贺今朝一起去吃饭,不会去打听方守正、贺今朝、秦莹莹三个人的事情,不会对任信说那些任性的话,不会这样崩溃地大哭。但那就意味着之前做这些选择的自己不好吗?
明明她每一步也都有自己的理由。
她也在考虑,该如何跟费铭说自己的这些委屈。想来想去,其实无从说起。她也不可能要求费铭替她去找任信抱打不平,那太幼稚,也显得自己太过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