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芳华回家的路上,只觉五味杂陈、心乱如麻。
她不是傻子,经过今天的事情,当然看得出费铭喜欢自己。可对这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抗拒。仿佛“喜欢”这种情绪就是克苏鲁神话体系里的古神,一旦碰触,她就要疯。
她并不因为有人欣赏自己、喜欢自己而觉得高兴,相反,她很生气,也很抓狂。
她生气是因为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如果这件事情被父母知道,他们一定会觉得原因在她这边,一定又会对她进行一番苦口婆心的“女孩子要自尊、自重、自爱”的演讲,一定会让她主动承认错误。
可她又有什么错误?跟费铭的交往过程中,她只是在一直做自己罢了。她哪里做错了?是不该让费铭抄作业,还是不该跟费铭讨论克苏鲁神话?
或许都不是。她给费铭抄作业,是因为他自己上课不好好听讲,精力全花在了他的信息竞赛上,而她只是不想让同学总被老师训斥而已,这对她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而讨论克苏鲁神话,根源更在费铭,这是他介绍给她的,否则她哪里知道什么死灵之书,什么克苏鲁的召唤?
但费铭因为做了这些就错了吗?就算有点儿小问题,但他不也保送成功了吗?不也给她带来很多快乐吗?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陡然变得尴尬起来?是因为她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吗?
她的耳边隐约响起任信的话。
“就是没人喜欢你!”
或许,任信说的没有错吧。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淡。学习、作业、考试……一天天的循环。
班上的男生在消寂了小半个月后,又开始躁动不安,但这次他们收敛了一些,所以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是全市联考,这次的排名十分重要。
老师对她仍然“宠信有加”,她在班中,仍然是完美的学生代表。父母对她的要求则依然很严格,在那晚的事件过后,董青峰有时会开车到学校接她回家,美其名曰“怕天气冷,孩子被冻感冒”。很多同学羡慕她有这样的待遇,董芳华却想,她要的关心,并不是这样的关心。
在为数不多的自己走回家的日子里,她回家的路上还是会偶尔与费铭同路,但两个人总是很有默契地互相不打招呼,如同普通的同学一样,各走各的,再无交集。
她也会碰到任信。看起来,任信就在天桥旁的一家小饭馆边打工边当学徒,有时候她会看到他在招揽生意。但看到她时,任信总会对她嗤之以鼻。
董芳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从一开始见面,他就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哪怕中间他帮过她一次,但那谢意也早已湮没在他对自己无数次的羞辱之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董芳华在全市统考中取得了年级第二、全市第五的好成绩。然而,与理科班相比,文科班总体的考试成绩却并不乐观,全市前20名中,一中只占了五人,这让难得发火的教导主任钟老师对着他们大发雷霆,也使得文科生们的寒假作业成倍增加。
董芳华的整个寒假,每天仍然保持着早上6:00起床,晚上22:00睡觉的习惯。除了寒假作业以外,她做了一本英语听力练习册、一本英语阅读理解、一本文科综合练习册,每三天写一篇高考真题作文,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高考机器。
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迅速开始膨胀,而且膨胀得可怕。也许是压力越大,她的内心就越寻求解放;也许是因为平时用脑过多,导致她某根神经搭错了线,总之,她完全抑制不住。
这一切,从做梦开始。梦中,她仿佛是名孤儿,不知从哪儿收到一个大皮箱,打开来,箱子里却是黑不见底的阶梯,那无尽的黑暗仿佛在对她招手,邀请她走下去。
她拾阶而下,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滑,然后那阶梯就变成了滑梯,几乎90度的斜度,让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摔死——但并没有,阶梯的尽头,是个相貌丑陋的怪物。
那怪物身躯庞大,她似乎是跌在它的身旁,抬头看去,却觉得一眼看不到头,只知它是黑暗的、混沌的、不定形的,它的“手”中拿着支不知道什么材料做成的长笛,吹出的声音是一句话“就是没人喜欢你”。
在它的脚下,有许多小鬼在乱跳乱笑。那边雪白一片,董芳华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几个雪球对着她扔了过来。
那雪球扔到近前,全都变得有口有眼,它们一个个仿佛是大嘴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冲她咬来,还有的飘在半空中对她唱着歌,说“你让我们很失望”。
她大汗淋漓地惊醒,抓着被角猛地坐起。荧光灯表面的闹钟显示现在是凌晨4点,窗外传来了清晨垃圾车进小区收垃圾的声音。
这一天是2月4日,董芳华才想到,这是自己的18岁生日。虽然醒了,但是梦中的一切她记忆犹新。她了无睡意,这时只想把梦中的东西全写下来。于是她光着脚在地板上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的书架前,拿下一个崭新的皮革本子。
脑海里,各种念头蹦来蹦去,不停有声音在她耳边聒噪着“这一定是个很好的故事”,可她拿着圆珠笔,面对着空白一片的纸张,却不知从何写起。
想了约有半个小时,董芳华才决定用第一人称叙事,先给标题留个空白,正文部分,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第一行,她写道:
“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晚,甚至连窗外平日的夜莺叫声都没有了。或许动物总能比人更早地觉察到空气中的危险。我从梦中惊醒,看着面前的皮箱,耳边似乎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
‘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