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冯倩回到父母身边体会了一下久违的家庭温暖。林瑞芳仍然一天到晚骂骂咧咧,说她怎么就放过了罗轻云这么好的男生,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冯强则仍抽着劣质香烟,在五金店里吆五喝六,见着老熟人来了则笑得刺耳:“囡囡回来了!我跟你们说,别人家孩子在大学花钱,我家囡囡在大学挣了好多钱哦。以后读研也不靠老子养,出息吧?出息吧!”
若换在以往,冯倩会觉得丢人,但现在她觉得这充满了烟火气。她没告诉他们她后来又交了个男朋友叫做言关山,他是个富二代,坐拥他们想象不到的资产,而且他还很爱她,爱到想要跟她一辈子在一起。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分手了。因为她要支教,要读研;因为他不信任自己能够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些话如果听在这两人耳朵里,他们肯定会把她送到疯人院里去。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她的父母,真心关心她。冯倩想,比起言关山,她已经很幸福了。
回来没几天,她就接到了贺今朝和秦莹莹婚礼的邀请。冯倩画了个淡妆出席。那家酒店叫做“金悦”,和邹市最大的酒店“凯悦”是同一个老板开的,但价位相对亲民一些。
迎宾处,贺今朝仍然英俊,一身白色的西装,气质优雅,完全是每个女孩儿心中的白马王子形象。面对一帮老同学,他笑着寒暄:“这次婚礼实在有些仓促,大家多多包涵。主要我们想在去美国之前就办好,所以准备的时间就不够了。”
大家都在客套着说“已经很好了”“很浪漫啊”,但不知是谁损了一句:“什么叫‘这次婚礼’,还想有下次不成?”
众人哄笑,冯倩也笑了。她想,如果回到高中时代,她一定觉得这句话是方守正说的。
都是老同学,贺今朝和秦莹莹当然不会生气。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闹着,然后挨个跟新郎新娘合照。轮到冯倩的时候,她看见阮崇德拉着贺今朝在旁边聊天,她便拽住了秦莹莹,低声问了她一句:“方守正没来吗?”
雍容华贵的新娘美得不像凡人。但听到这个名字,一双杏眼却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情。秦莹莹温然笑笑,樱口微启:“是啊。他已经去德国了吧,所以我也没给他请柬。”
她知道。冯倩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什么时候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了,而且她懂得照顾他的情绪。
冯倩想,不枉方守正爱了她那么多年,没有拿到请柬,但他总算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婚礼很浪漫。伴随着冯倩最熟悉的那曲“梦中的婚礼”,大屏幕上放着秦莹莹和贺今朝从小到大的合影,夸张的是这些合影居然从襁褓就开始,所有的宾客都目睹了他们成长的过程,感受着他们水到渠成的爱情。
冯倩听李琨问何青青说:“这曲子叫什么来着,听起来挺熟的。”
冯倩先答了出来:“‘梦中的婚礼’。”
何青青却笑说:“中文名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法文原意不是哦。”她在外国语大学读的法语系,总喜欢显摆显摆。
所以冯倩问:“原文是什么?”
何青青说:“MARIAGEDAMOUR,所以直译的话,应该叫做‘基于爱情的婚礼’。配今天这个现场刚刚好。”
“哦。”李琨淡然道,“基于爱情的婚礼,呵呵,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果然是‘梦中的婚礼’啊。这个意译真是绝了。”
冯倩微怔。李琨这句话说得其实很哀伤,可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还是想念言关山,梦想跟他在一起,有一场基于爱情的婚礼。
准备离家去支教的地方时,冯强和林瑞芳一起送她到了火车站,给她塞了各种土特产。
“囡囡,这回真的是去吃苦了。”林瑞芳抹了抹眼泪,“你看看,跟你说直接毕业就工作好,你不听,非要去鸟不拉屎的地方。等你回来就23了,女孩子不禁老的啊。读研的时候赶紧找一个啊,好吧?”
“我知道了。”冯倩抱着一大袋“风鹅”,沉甸甸的真累赘,她想,但她还是紧紧抱着,“你们回去吧。火车马上要开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离家了。”
“这跟去北京怎么一样呢?”林瑞芳说,“北京什么没有啊?”
“算了算了,我们该走了。”冯强拉着林瑞芳的胳膊,临走前对冯倩用了个眼色,拍了拍她的书包左边袋。
冯倩有些诧异,等火车开动了,她打开左边袋,看见里边有个信封。信封很厚实,她费了些力气拿出来,看到里边都是10元、20元和50元的票子,加起来有一千多元。
她低头想哭,心知这是爸爸偷偷存的私房钱。明面上她给了林瑞芳五万,私底下冯强偷偷塞给她一千,但相互间的感情都是无价的。
她被支教大队分配到甘肃天水的大良乡教一个村的小学生,从1年级教到6年级,她教语文、历史、地理、思想品德,另外一个同来的女生韩夏荷教数学、英语、体育。
全村总共20个孩子,隔壁村也有20个孩子每天来听课。每两个年级的孩子在一起上课,所以其实她只相当于教3个年级,4门课,但已经很累,每天放学之后,她勉强撑着洗漱完,就一头倒在床上睡倒,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再这么下去,或许到明年回T大,她的嗓子就说不出话了。
每个星期她上六天课,休息一天。多数时间她会和韩夏荷躺在床上休息一天,但有时候也会去镇子上。她在小镇的移动营业厅换了手机号,之前的SIM卡做了停机处理,放在八音盒的抽屉里。她也会和韩夏荷一起逛逛小店。她当然看不上这里小店的东西,但她很喜欢闲逛,因为有些时候她能看到旅游的小广告,上边印着“关山”两个字。
“天水有大坂,名陇山”,也就是关山。关山在陇县,也在天水。她想,言关山的父母起名字真是简单粗暴。
可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但她并没有这么多时间伤春悲秋,把心情埋没在一堆堆的古诗词中。那么多学生等着她,还烦着她。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听话懂事,她在课堂上发了好几次飚,感觉每次发飙的情景如果被录下来,她绝对能被冠以“泼妇”两个字。她想,假使言关山看到她这个样子,肯定掉头就跑,再也不会想着和她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