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熙替他掖了掖被子,怔怔地坐在他床畔。他大概是倦了,很快就均匀了呼吸,他面朝着她的这一边,平静的面容,可令她看着有些心疼。他一向是高高在上且优雅的,她总觉得他很强大。
但现在的他,看起来渺小而脆弱。
她在他床边坐了半宿,拨了拨暖炉的灰,确定他够温暖,方才离开寝宫。半夜的风极凉,钻进肌肤里刺骨冰寒。她吸了几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春芽园。
雪秀睡得很沉了,但她躺在床上睡不着,满脑子里都是那女子雪白的衣服和黑漆漆的头发。
那个姑娘,是因司辰而死。
不论她是怎么死的,她都是因为司辰。这个念头令她感到可悲。
在一些斗争里,无辜的女子反而枉送了性命。后宫,真是可怕的地方。人心的黑暗在权利斗争里变得毫无底限!
司辰,他若在后宫里待得久了,将来他身上仅存的一点慈悲都能消磨殆尽了。她苦笑一声,那条路,他明知道那么难走,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她心中盘算着,暗暗审度着。这件事情虽然从头到尾颐辰的名字都没有出现,但确确实实是他做的无疑。抓不到他的把柄,就对他曾经喜欢过的姑娘下毒手,当真的卑鄙!她不知道,那个她救起来过的少年颐辰,会长成人面兽心的魔鬼!
早知如此,当年应该就将他溺死在水中!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激灵。
仲夏来临时,虞熙和阮少谦在别苑已经渡过三个月时间。
三月初,司辰做为太子,举府搬进东宫。大半的人都进了宫,留在原来府邸的只有虞熙,阮少谦和十多个侍女与侍卫。
搬进东宫前一夜,他在仪兰亭问她:“你可会怪我的决定?”
“不会,为何会怪你?”相比于皇宫,她确实更喜欢王府多一些。
“我知道你不爱那个地方,而且,我更害怕你在那个地方。”
楞是如此饶口,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丝桦的珠玉在前,他会害怕。
他握着她的手:“你说得对,对付阮少谦,别人都不如你有办法。所以,你和他留在此处吧。别苑会改装成他要的炼炉。”
她差点就忘记,阮少谦被禁锢在这里,是为了练火药。
独住在王府的三个月时间,虞熙和雪秀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自在。他们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几乎无人盘查,爱几时睡就几时睡,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不会有嬷嬷指指点点叫他们守规矩。
司辰每个半个月出宫两次来探望她。
不再朝夕暮楚,有了些距离感,相处的时候有一些些微的改变,她对这些改变也欣然接受。
两情若要长久,正是要朝朝暮暮。她很明白这个道理,也幸而她从未抱着和他地久天长的想法,对觉得分开距离,将来慢慢拉远距离的安排觉得很好。
阮少谦一张脸被炸得黑漆漆的从练炉里走出来,虞熙已经见怪不怪。为了练火药,他几乎每天都是这黑脸的形象。
“材料不够了,去买一点。”他说道。
“嗯。”递给他一条布巾。虞熙说,“你师父的火药方子不是现成的吗,为何一直不成功?”
“几时不成功。我们既然要炼,就要炼威力最强的。”
从外面走来的雪秀道:“虞熙,去一趟仪兰亭。他来了。”
虞熙怔了怔,抬眸看他,“司辰?”
“对。”雪秀笑得灿烂,“快去吧。”
虞熙有些疑惑。他一般都是夜里来,这三个月来,几乎没有白天出现过。今天怎么?
她大步往仪兰亭,果见一身白衣的司辰迎风而立,正往湖里撒着鱼食。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怎么来了?”她问道。
“很稀奇吗?”他淡淡一笑,“看来我是太少来了。”
“也没有啊。”她仰望他的眼,“今日出宫来有事吗?”
“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吗?现在是夏天了,我该兑现诺言了。”
虞熙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齐国,海边。”他道。
他原来……还记得。
司辰淡笑道:“准备一下吧。后天出发。”
“你到齐国有正事?”
“是。苏晟生辰,他回国第一年作为储君的生辰。宋国是他待了十年的地方没有理由不去道贺。”
好一个道贺。“哦。”目光爬上他的脸庞。他近来有些消瘦,眼窝底下有浅浅的阴影,大约是睡不好的缘故。
两个人俩俩相望。
他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发,“此去齐国,我们有两个月时间在一起。”
脸颊慢慢地有些热了。“嗯。”她忽然想起,“那阮少谦怎么办?”
“王冲会过来。”他目光落在她眼睛里。“后天辰时初,我来接你。”
烛火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司辰冷肃的脸望着对面的黑影,“听明白了吗?”
“明白!”
“只许成功。”
“是!”
司辰扬了扬手,黑影如浓雾消散。
手背的青筋微胀,几乎要将笔捏断。他记得丝桦走后几天,与颐辰狭路相逢。
颐辰状似不经意地说:“咦,皇兄看起来像害了病。失去的滋味,好受吗?”
司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从未在意,又为何会难受?”
颐辰哈哈大笑,那笑,像针扎着他的心。他的眼。
他忍得已经够久了!
一夜只睡了一个时辰,他困倦头重,仍旧按四更上朝,下朝之后带着一众人等出宫。
接到虞熙,他也没有避嫌,让她与他同坐一辆马车。
虞熙没料到这次出行队伍如此浩大,她说出担忧:“我与太子同驾一车,不符合礼数吧?”
“没别人看见。就算看见,他们也会假装视而不见。”他闭着眼睛,“虞熙,我好困。”
她献出了她的腿。
他紧贴着她的小腹安稳睡着,如此亲密的姿势。可他几乎没有任何瑕想就沉沉地睡去了。虞熙低头看着他的睡颜,他脸上的疲倦。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鬓,心中有关爱在泛滥。他当了太子,肩上重担不轻,成日与文书奏折为伍,恐怕过得很艰辛。偏偏他身边,又没什么人能帮他一把。
见他睡熟了,替他盖上薄被,虞熙见马车里有书藉,便随手拿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