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空气潮湿而压抑,还混合着某种药物、酒精以及消毒剂的味道。
夏晓枝哭得浑身抽噎,上气不接下气,眼睛红肿得像个小桃子。
哭声渐渐落下去,慢慢平息。
她伸出手去抓床头柜上的纸巾,抽出一张,擦着眼泪,用力擤着鼻涕。
一团团的纸巾丢在地上。
她坐直了身体,正要再抽一张纸巾,却猛然发现在病房的斜对面的沙发一角,还坐着一个人。
夏晓枝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认出了徐菁就是救援队里唯一的女队员。
比起在山上时她一身专业的登山装备,此刻的她却是妆容精致、衣着考究的职场女王范儿。
尽管对徐菁有着某种好感,但夏晓枝还是不客气的下了驱逐令。当然,比起对夏明亮孙梅的方式,她对徐菁的态度温和多了。
“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能不能请你出去?”
徐菁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你在怜悯我?不好意思,我,不需要。”她挺直了脖颈,泪脸透着冰冷。
徐菁继续沉默。她希望这个女孩能把心里所有的不满和难过都发泄出来。如果她能够起到某种催化作用,那她的第一个目的也就达到了。
“走啊!”夏晓枝声音提高,嗓子依然嘶哑得不像话。
这个女孩在这短短三天里,似乎已经透支了二十年的力气。此刻,她却依然强撑着,维持着自己仅存的一点点骄傲。
一想到她刚才所有的狼狈都被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看了个遍,夏晓枝就没法再心平气和,她不再顾及徐菁最初的那一丝救命之恩,抓起床上的枕头朝着徐菁扔过去。
枕头落在了徐菁脚边的地上。
“你可以继续哭,我等你。等你哭够了,哭累了,就好好睡一觉。或者,我们谈谈。”徐菁平静的望着夏晓枝,态度不卑不吭。
夏晓枝的眼泪再次滚落,她哭得通红的脸上却是冰冷决绝,“我不想和任何人谈,这是我的事,你走啊!你再不走,我叫人了!”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摁床头的红色呼叫按钮。
徐菁轻笑出声,“你的老师和同学都说你是一个有梦想敢想敢做的女生,看来,他们都高看你了。”
夏晓枝的手停在半空中,“你的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你想躲多久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对了,我们把这种遇到一点难处就把自己藏起来缩在厚厚龟壳里的行为,叫懦夫行为。”徐菁低头轻笑,“你现在的所有逃避行为,都在昭告天下,你夏晓枝是一个懦夫。”
“你?!”夏晓枝瞪着眼前这个女人,觉得她似乎有点眼熟。但她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你和男友分手,是因为他放弃了你们共同的梦想,在你眼里,他就是一个懦夫。可你现在和他又有什么分别呢?”徐菁并不看夏晓枝,而是看向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徐菁的目光若有所思。
“我不听,我不听!你走,你的灵魂鸡汤我不想听!”夏晓枝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
“面对无法接受的事实,逃避是人的本能。”徐菁走过来,坐在了夏晓枝的病床前,叹了一口气。“哭,不是软弱,是正视自己的伤痛,是宣泄,也是治愈。所以,你哭,我没有瞧不起你。但一味只知道哭,逃避现状,甚至不惜自毁,那就太愚蠢了。所以,哭够了,就得勇敢面对现实。”
夏晓枝将头蒙在被子里的同时,两手捂住了耳朵,“我不听,不听!”
“我曾经像你一样,也是一个有梦想渴望爱情的女孩。你今天为了梦想不惜放弃爱情,比我当年好太多。你目标明确,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选择一份志同道合的爱情。你清楚自己坚持的初心。可我当年所做的,却是和你刚好相反。大学时,我的梦想是当一个优秀的记者,世界第一女记者奥莉娅娜@法拉奇就是我的职业标杆,我曾当众发誓要当‘中国的法拉奇’”。
夏晓枝将头蒙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显然她正在听。
徐菁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工作没多久,我在一次采访中认识了我现在的先生,他风度翩翩、成熟睿智,当时已经是上市公司的高管。我们一见钟情。半年之后,他就向我求婚了。他说要给我建立一个能安放我们幸福的小王国,并提出希望我能当他背后的小女人。稍作犹豫,我就甜蜜的答应了。为了婚姻,我放弃了自己的职业梦想,从媒体辞职,成为了一个全职太太。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会把婚姻爱情当成自己终生的梦想对不对?晓枝,无论选择哪一项,选择本身没有对错,错误的是,我们总会把不该有的期望放在了不该托付的人身上。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承担你的全部,女人更不应该轻易就将自己的未来和希望都交给一个男人。”
夏晓枝揭开了被子,露出脸,看着徐菁。“后来呢?你后悔了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徐菁点了点头,深深呼吸,“婚后,我的先生创业。所谓的幸福小王国,成了一个空壳。他全国各地的飞,而我则照顾双方的家人。独守空房,没完没了的家务,繁琐的家庭琐事,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我身边。我所有的价值,和一个保姆相当,我的抱怨也让我成为了他眼里的深闺怨妇。”
……
公寓内。
徐菁脸色苍白,蜷缩在沙发上。
她忍痛,抓起包,一个人出门。
医院里CT检查室,徐菁躺在上面,双目紧闭,双手紧紧抓住两边的扶手,她被缓缓送入机器内。
她紧闭双眼,浑身发抖,脸上的肌肉都在哆嗦。
医生在监察室内发现了徐菁的心跳异常,走了出来。
她被推出来。
医生诧异的看着躺在检查床上的徐菁,“你是不是很害怕?”
徐菁点头,“我有幽闭空间恐惧症。”
“家属呢?我叫你家属进来陪你。”医生看向门外。
徐菁双手紧握住医生的手,“没有家属。你能不能陪着我?”
卧室内。
松散挽起的头发散落下来,身穿粉色家居服的徐菁赤脚站在地上,“我们的纪念日你忘了,我的生日你也忘了!你明明答应好的,我们一起外出的假期,也被你临时取消了,在你的心里,我永远排在最后一位!”
徐菁的丈夫庄重冷脸靠在床头,“徐菁,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你再也不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你了。你一直都说理解我,支持我,你的包容懂事呢?你的委曲求全顾全大局呢?”
徐菁歇斯底里的吼道,“我今天这个样子,全都是被你逼的!庄重,我们的孩子流产了,是我一个人去的医院,做完手术,也是我一个人回家,那个时候你在哪里?我的身体出了问题,也是我一个人一次次去医院检查治疗!”
徐菁的泪水滚滚而下。
庄重的脸上确充满了不耐烦,他跳下床,丢下一句“简直不可理喻!”然后摔门而去。
卧室内,徐菁爆发出崩溃的痛哭声。
……
夏晓枝吃惊的望着眼前职场女王范的徐菁,她实在无法将眼前人和徐菁嘴里那个崩溃的全职主妇联系起来。
“我之所以留下来,并不是想给你灌什么鸡汤,而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我也曾经和你一样,崩溃过。当我崩溃的时候,丈夫疏离嫌弃。当我大吵大闹的时候,双方的家人都把我当成了最不可理喻的那一个。他们不明白,平时谦和懂事温顺的我,怎么就突然崩溃了呢?那是因为,我为了一个人,舍弃了自己最看重的初心,把我的一切都寄托在那个人身上,而他却抛弃了我啊……以我之罪,毁我之名……我那么不管不顾的将自己的崩溃,释放给了我最亲近的人,但没有换来他们的拥抱,反而让他们远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