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越来越阴沉,另一场雨随时再次降临。
江南背着夏晓枝,一步步往前。因为疲惫、伤痛、饥饿,他的体力远不如昨天。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紧紧托着夏晓枝大腿根的双手也因为力气随时用尽而不住的微微颤抖。
夏晓枝趴在江南的背上,感觉到了他的疲惫。她心疼江南,但又害怕,迫切想要赶快离开这危险之地,于是开口鼓励道——
“江南,加油,我们不能停下来。再坚持一下。”
江南汗如雨下,迈出的每一步,腿都在打颤,他咬着牙沉默。
“我们不能停……不要停……我害怕……”
“晓枝……”他想说,晓枝,我走不动了,可是这后半句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虽然泥石流刚刚过去,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第二次塌方。所以,他们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最快速上山,只能往上……但是,他心知肚明,依照自己现在的体力,这山他是爬不上去了。万一脚下一个不稳,那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已经有前车之鉴。
他甚至有点后悔,不该这么贸然背着夏晓枝走出山洞去登顶,她的伤更适合留在原地。
因此,他想了一个折衷的方案——
“晓枝,我们原路返回,好不好?”江南说着,在一棵大树旁停下,喘息着。
夏晓枝一听,愣了,“回哪儿?下山?”
“返回山洞。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地方避险。距离那个山洞,我们并没走出多远,所以,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回去。”
“万一山洞塌方了呢?”
“山洞都是岩石,坍方的可能性极小,会很安全。”
“我们躲在山洞里就会安然无恙吗?能等来救援吗?”
江南声音中透着疲惫,“晓枝,这天又快要下雨了。”
夏晓枝提高了声音,“我不想在那山洞里等死,我也不想在这里,我要去山顶!我们去山顶!”
无论是躲避泥石流,还是寻求救援,只有山顶是最安全的,夏晓枝如此坚持着。
可江南却转头而下——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完全的方案,无论是上还是下都存在风险。我们只能根据自己的现实情况,选择适合我们的方案。”江南背着夏晓枝,一边吃力的走,一边安慰着她。
“是……无论是A选项还是B选项,各有优劣。选哪个都不会错,错的只是对自己现实对预估不足。”她趴在江南的背上,虚弱的苦笑了一下。
当下的处境,她已经无力左右江南的选择,就好像他们的爱情一样。
江南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没有接话。他咬着牙,心想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回到山洞就好。
终于退回到山洞内。
两个筋疲力尽的人并排躺在地上,谁也不想说话。
对于此次梧桐山的分手之旅,以及对江南,夏晓枝心里只有深深的失望。
过了良久,江南伸出手,想去拉夏晓枝的手。他的手刚一触碰到,她的手就挪开了。在挪开手的同时,她也倔强的将脸转到一侧不去看他。
江南张开的手,想要继续握过去,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因为受伤和当下被困的处境,平日里敢说敢做性格直爽的夏晓枝也终于流露出了小女生的柔弱胆怯。几分钟后,夏晓枝头扭到一边轻轻啜泣起来。
山洞外又开始下雨。
听着这雨声,两个人都是又累又饿。
夏晓枝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
江南靠近她,然后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她。
夏晓枝没再挣开,她嘴里轻轻的说出了两个字:“江南,我怕。”
江南将她拥抱得更紧了一些。他心里发誓,他和夏晓枝绝不会死在这里,绝不。
不知不觉,两个人就都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
江南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怀里的夏晓枝还在睡。
她的脸红彤彤的。一摸,果然滚烫。
他起身,去检查夏晓枝的腿伤,划伤的部分,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不用想,他的腿伤一定也是如此。他摸了摸自己,额头也开始发烫。
江南脱下身上的棉质T恤,拧开矿泉水瓶盖,将里面清凉的山泉倒在T恤上,然后轻轻擦拭夏晓枝的脸庞。
他擦拭完她的脸,然后擦拭她的脖子和掌心。
他一边擦拭,一边轻轻叫着,“晓枝,晓枝……”
夏晓枝烧得迷迷糊糊,眉头紧皱,嘴里发出难受的呓语,“嗯……疼……疼……”
江南握紧了她的手,眼泪吧嗒吧嗒的滴落下来。
几秒钟后,他骤然松开了她的手,然后把背包拿过来,把所剩的零食牛肉干拿出来,水也放在了夏晓枝的身边。然后他站起身,大步走出山洞外。
狭小的山洞内,夏晓枝躺着,双目紧闭,脸上是不正常的坨红,嘴唇干涸。她的身下是一张脏兮兮的防潮垫。
已经处于高烧状态超过24小时的她,头痛欲裂,浑身肌肉关节酸痛无力,但这些都远远比不上腿和脚踝的伤痛。
她能听见风声,雨声。从声音判断,这雨,还不小。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模模糊糊记得,江南曾经轻轻叫她的名字——
晓枝,晓枝——
然后,她感觉到江南轻轻托起她的头,给她喂水喝。
再然后,江南扶着她躺好。她的手,不自觉的抓住了江南的衣角。
她嘴里呢喃着,“江南……疼……”
“江南……我怕……”
她忍不住呻吟出声,手下意识的去摸江南。四下里,没有摸到那个男孩。
她强力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四周已经一片昏暗。
天,又黑了吗?
“江南……”她轻轻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江南——”她费力的提高了声音,挣扎着想坐起来,头重若千斤。
山洞内静悄悄的。
夏晓枝有些谎了,她坐了起来。借着微弱昏暗的光,她看到了距离自己不远的背包,装满的瓶装水,丝毫未动的零食,还有几个不知道从哪儿采来的野山杏。
“江南!”她叫得更大声了。
“江南——”
“江南——”
一声一声,空山无回应。
她叫得越来越无力,眼泪滚滚而下。
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了?
山洞外。
虽然大雨瓢泼,但在山洞附近一棵树枝上,一个色彩鲜艳的丝巾被牢牢绑在上面。
大风刮过,树枝迎风而动,丝巾仿若迎着暴风雨的旗帜一般,跟着树枝一起摇摆。
……
风雨中,一个身穿雨衣的人艰难迎风而行的背影,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登山杖。
那是一路蹒跚而行,寻找救援的江南。
风雨扑面,他将防风服和雨衣的帽子紧紧包裹住头,但还是满脸的雨水。
冒雨下山,路途遥远,还有可能再次遭遇泥石流甚至山洪。
冒雨上山,距离则近得多,运气好的话很快就会找到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云色低压乌暗,这也预示着这一波强风暴雨不会很快就停。
他一边走,一边在沿途的树枝上绑一条撕下的衬衫作标记。
风雨里,他走得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虚弱,除此之外,还有阵阵袭来的寒意。虽然穿着雨衣,但他的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湿裤子紧裹着他的腿,逆向的风加重了他腿脚的阻力。激烈而下的雨线,如一条条小辫子抽打着他的脸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子往身体里钻,和他高烧滚烫的身体中和,顺便带走他身体的热量。
虽然饥肠辘辘,但他的胃里却奇怪的有些反胃、恶心,肚子一阵阵的抽痛。也许是因为这一路,他吃了不太干净的野果,喝了因为山雨而变得浑浊的泉水。
他不敢再继续走所谓的挑山工们的野路,而是不知道绕了多少圈,折返了多少次,终于寻找到了游客们登山的正路。
这让他欣喜不已。如果他没记错,这一段路,再往前走一段,会有一个小贩留下的遮阳篷。遮阳篷下,有木质座椅。
想到此,他不住打颤的双腿似乎多了一点力气。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他终于抵达目的地——但这也让他几乎耗尽了体力。
他扑倒在那个遮阳篷下的木质长椅上。
风声,雨声,声声入耳。
遮阳篷无法抵御这风和大雨夹裹的寒意,这个带着饥饿、疲惫、高烧和溃烂化脓的伤腿已经独自行走了五六个小时的男孩,此刻,紧紧蜷缩起身体,缩在那个窄窄的木质长椅上。
他视线迷朦,浑身发抖得如同暴风雨中的枯枝树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