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之后,小叫花子撑肠拄腹,摸着圆鼓鼓的肚皮,方才想起好像少了些什么。他摸了摸裤裆,鸡、鸭、鱼、鹅都在,少什么了呢?
“哎呀,那个瞎子姐姐呢?”
江老怪在闻了无数个连环屁和泛着各种味道的饱嗝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愤然起身。
“吃饱了吧,走人。”
阎三等人临末了又顺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赵四扛了整只乳猪,连秀才都往兜里多塞了两只鸡腿。比起当土匪打家劫舍,这光明正大的偷吃,实在是太幸福了。
当小叫花子正准备起身去寻找施清韫,江老怪等土匪酒足饭饱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见黎府的管家带着一众打手兴冲冲地朝着两拨人走来,那些打手手中或持长棍、或手持砍刀、一个个凶神恶煞、来者不善的样子。
江老怪心中一个激灵,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已经确认过了,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是谁家的亲戚或者下人,你们就是来骗吃骗喝的!”
“今日是贵府小姐大婚的日子,不要破坏了喜庆的氛围!”江老怪陪着笑,领着一众兄弟们灰溜溜地从管家身边经过,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话不糙理也不糙。围观者纷纷附和。
然而正要走出门的时候,却被回过神来的管家拦住了去路。
“即使如此,也要为那些被你们恶心到了的宾客们讨个公道。人家什么身份,你们什么身份,人家来是高兴的,结果全被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恶心到了。什么味?”管家被熏到了,很识趣地距离江老怪等人五米之外。
“所以我们现在自觉地乖乖离开!”江老怪舔着笑,脸都要拉倒下巴了。阎三等人也都一副老实人的怂样。
江老怪在离开的时候,特地抓住了那小叫花子。从他的吃相就知道,此人就算不是道友,也是同道中人。留他一个孩子在此,后果不堪设想。
但那孩子似乎还不乐意,一直挣扎着,嚷嚷着让江老怪放开自己,说是要找人,但江老怪哪里肯依。几番挣扎,那鸡鸭、鹅、猪腿、大虾等,还有各式糕点,竟如雨点一般,纷纷从裤裆里掉了出来。
众人皆傻了眼,各种达官贵人、商贾富豪以及他们的家眷瞠目结舌,敢情咱们吃进嘴里的东西,竟然被这些王八羔子揣那肮脏之处?
这群非富即贵纷纷作呕,恨不得把隔年的年夜饭都给吐了出来。
突然,一身着破布烂衫的孩童冲了进来,指着小叫花子便嚷嚷:“爹、娘,就是这个无赖骗了我的衣服,还有一个泼皮,叫我回家把哥哥的衣服也拿来!诓我们说穿上这身衣服,是独树一帜,不拘一格,结果我们就变叫花子了,咦,真臭!”
“对不起各位爷爷,对不起,都是俺们的错,俺们走,俺们不碍你们眼!”
江老怪说着已经带着众人退到了大门口,然而近在咫尺时,大门却突然被关闭。江老怪的心一沉,这不是要来个瓮中捉鳖吗?
“今日小女大婚,本不想大动干戈,与你们这群泼皮无赖一般计较,奈何你等实在是太过分。弄得宾客们纷纷离席,怨声不断。我黎某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只想风风光光的招婿进门,不想却是今日之结果。你等不给我黎某人面子,也休怪我黎某人手下无情……”
说话的正是黎家的主子、云城盐商黎耀天。黎耀天生得矮胖、膀大腰圆,十分符合土财主的气质。只是这额角宽阔、天庭饱满,眼神如一潭深水不可洞见,又透露着为商的精明。
土匪就是土匪,你要硬来,便是硬来好了!江老怪收起赔笑的笑脸。
“你想怎么样?”
“今日小女大婚,不想见血光之灾,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押到柴房去!”
黎耀天一声令下,一群膀大腰圆的打手们就将江老怪们团团围住。
“怎么办老大?是杀出去,还是杀出去,还是杀出去?”方六在他耳边小声嘀咕。
“别激动老大,咱们现在势单力薄,不能强来啊!”秀才急的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江老怪略一沉吟。黎耀天既想要面子,又不想造成太大的动静,让喜事变成让人嘲讽的闹剧。所以,才会想将他们带到柴房,在背地里收拾他们。但瞅黎耀天能在云城做大盐商,也必定是一个狠角色。如果现在乖乖就范,再往后,岂不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江老怪摇了摇头。
“我等既没有捣乱,又没有抢亲,不过是来喝几杯喜酒,祝贺贵府小姐的大婚而已。可能是我等是粗人,所以言谈举止冲撞了各位宾客,但这实非我等本意。既然因此闹得大家不快,我想,本着以礼相待的原则,黎首富找个浴房,让我们先洗白白,最好再有剃头匠来给给几个兄弟刮刮胡子,理理发,待咱们面目清爽,须发干净之后,再让一个婆子,传授我们一点儿用餐礼仪,届时,我们再好好地祝贺黎千金大婚,您看这样如何?”
“这主意好,这主意好!”回过神来的土匪们纷纷称道,只觉得自己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再塞几只鸡鸭鹅也不在话下。
黎耀天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本盘算着,若是这些人当面反抗,就将他们送去官府;若是被拉入柴房,就背地里将他们打得亲娘都不认得。无论哪种方案,他都是乐见其成,宾客们也不会再有什么闲言碎语。
可没想到,那些王八羔子竟然整这一出。现在变成了黎耀天他自己个骑虎难下。老谋深算的黎耀天脸都气歪了,那一个个衰神,各个吃得油光满面,还一个劲地打着饱嗝,还要吃?脸呢?
“看你们酒足饭饱,还是早点儿回去歇息吧。哦对了,这里有一些消食药,给你们带着消食如何?”
这不是变了法的讽刺他们贪嘴能吃吗?
“管够?”
“哈哈,自然是管够!”黎耀天摸了摸胡子,终于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得意之笑。
“您备这么多消食药做什么?”
“……”首富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您是不是料想得到,宾客们各个食量惊人;平时没什么好吃的,此番来黎府,肯定会逮着机会山吃海吃,吃到撑肠拄腹,需要消食药来缓解肚中不适,才备了如此众多的消食药?”
众宾客们听此,脸色皆阴沉下来。一个个暗自腹诽,他黎首富心中所想,或许真如那泼皮所言。否则家中平白备着那么多的消食药做什么?
比宾客们脸色更精彩的是黎耀天,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脸色已经红、绿、黑地轮番变了几遍。
此番黎府千金大婚,宴请宾客众多,不仅仅有贵胄富豪,还有许多平民百姓。黎耀天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想让她风光大婚。所以也尽量发扬乐善好施的美德,宴请四方。他同时料想,这些平民百姓断是没有享受过如此佳肴美味,一个个狼吞虎咽,吃伤食者断是不少。而此前,已经有数位求问消食药了,这也印证了他有先见之明。然而,有些话自是心知肚明,虽是事实,但说出来也不免拂了别人的面子,更伤害了自己的面子。
黎首富现在只想让这几个王八羔子赶紧从眼前消失。
“不是这样的,近日我家里的猫狗肠道不好,所以家中才多备了些消食药。”说话的是黎耀天十岁的儿子黎飞,他膝下只有一子和一女,待二人并无偏颇。
黎飞本想平息风波,不想竟激起民愤,众人的自尊被伤害到了极致,纷纷转身离开。黎首富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这混账儿子的嘴给撕了。
“大家莫急,莫慌,犬子不才,瞎说八道,大家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但众人皆不再理会,任凭你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但谁家没有一口饭吃?用不着为了三斗米而在此自取其辱。
黎首富急的都快哭了,黎飞见势不妙,早就逃之夭夭了。
江老怪见势拦在了众人面前,拦住众人:“大家莫怪,大家莫怪,小孩子家家的不会说话,大家也不必跟他置气。想必黎首富断不是那么想的,不过是一片好心,也是我小人心思,妄想了他的好意。”
众人还是不依。
“黎首富家中堆金积玉、富可敌国,怎么会在意这么点食物呢,大家可别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啊。哪怕再让乡里乡亲们吃个三天三夜,黎首富也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黎首富瞪大了眼,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啊……对,这个小兄弟所言正是黎某人心中所想。大婚之后延后三天,大家尽享用。”
富者多抠搜,黎首富也不过如此。脸上挂着弥勒佛一般慈爱的笑容,内心却在滴血,只想将那个提此建议的王八羔子大卸八块,最好炖了汤,让这群又穷又酸的平民们吃掉。
众人听黎首富发话,用三秒钟权衡利弊,全都心照不宣地回到黎府。笑容满面,夸黎首富虽富贵滔天,却非为富不仁。
黎首富抹了一把汗,勉强挤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
江老怪紧紧拽着小叫花子带他离开,任凭小叫花子使劲挣扎也不松手。终于将其拖出了施府门外,却发现阎三、赵四、方六等人皆朝着里面走去。秀才拉着阎三的手急的快哭了,阎三更气,秀才这脑子是生锈了还是怎么?让白吃还不去?
“老大,回去把秀才给踢出团队。他脑子不行,那首富说了让咱们再吃三天三夜,他还一个劲地拽着我们走,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
江老怪实在无语凝噎,只求那几个兄弟的脑回路都多几道褶子。
“想死的,留下。想活命的,跟我走!”
“咱们只是来踩点的,晚上还有重头戏,能不能有点职业精神?”秀才白了一眼阎三等人,一个劲地摇头叹息!
江老怪拉起小叫花子的手使劲往外拖,但小叫花子还挣扎着不愿走。
“你找死吗?现在不走,等着黎首富来秋后算账吗?”
“我不能走,我要找人,还有一个瞎子姐姐”
“你要找的人现在身着平民衣服,众人对他根本一无所知,黎首富更不会对一个小喽啰上心。你现在去除了打草惊蛇,一点用都没有,不如乖乖在外面候着,等他吃饱喝足自行回来!”
小叫花子仔细想来,也觉得言之有理,便不再辩驳。
“那你在这等你的瞎子姐姐,我们就此别过!”江老怪说着转身欲离开。
“哎,老大,等等,我肚子疼!”赵四捂着肚子一脸痛苦。
“怎么了?”
“老大,我肚子也疼。”
“老大,还有我!”
“我也是……”
就在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当中,江老怪目送着众兄弟们撑的肚子疼去找茅房,只觉得生无可恋。
小叫花子听见江老怪肚子那咕咕叫声,为避免其尴尬,故意别过头去。
两人对视一眼,坐在黎府外面的街道上各自等人。
江老怪发现黎府外面,蹲守着二十来位各种女性,有年轻貌美的、有年老色衰的、甚至还有男子,有的在轻声啜泣,有的在唉声叹气,甚至还有嚎嚎大哭的。
黎府结婚关她们何事?有必要在此如丧考妣吗?
江老怪不明,逮着两个女子问她们为何而哭,那女子告诉江老怪,自然是黎府招女婿之事。
相对的,不少年轻男子皆笑逐颜开、红光满面,似乎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江老怪不明,逮着两个男子问他们为何而笑,那人告诉他,自然是黎府招女婿之事。
这就怪了,为何黎府招女婿,竟然会引发男女两阵营截然不同的反应?那黎府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那招来的女婿又究竟是何人?江老怪心中不禁暗暗纳闷,越想越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