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外艳阳高照,牢内闷热潮湿,其他女犯或者哼哼唧唧,或者偶尔叫两声,只有月茗缩在幽暗的角落里。她愈发瘦了,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谁会在意一个将死之人的想法,总不可能在数着日子等死吧?
月茗的思绪飘得极远,远到幼时把玩过的摆件,街市上好吃的炸糕,还有家中永远温馨的灯火,能够被她记住的那些时刻太少了,更多充斥在脑中的,是沈氏兄弟的嘴脸,沈家女主人的冷眼,还有根本没将她放在眼中的沈家家仆。
绯鱼拍着牢门叫了两声,月茗似乎一点也没听到,裴清野可没那么多好声好气,高声喝问道:“月茗,你问斩的时辰到了!”
月茗终于有了些微反应,轻轻抬起头,似乎疑惑时间的流逝,裴清野对绯鱼道:“人啊,对自己的生死永远不可能淡然处之,看来她不痴不傻,这里清楚得很。”
他指指心口,绯鱼点点头,正因为此,她才想查下去。
“我听说你不爱说话,那就我来说,你听,什么时候想说了就出声。”裴清野接着道:“月茗这个名字不是你的本名吧?姑且不论你真名叫什么,六年前你出现在长安城,自称月茗,没有姓氏,家中没有亲人,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身为良家子却嫁给沈安容为妾,我说的可对?”
他边说边仔细观察月茗的神情,发现她十分镇定,倒是绯鱼在一边听得咽了口唾沫,裴清野是几时知道这些的?
“听你的婢女说,你喜蜜食,好茶饮,口音软糯,平日言行很是规矩温婉,你的家乡可是在江南?”
月茗垂下头,裴清野摇头道:“看来我猜错了,且不提此事,你被沈容安的正妻赶出沈家后,偏偏做了沈永思的外室,与夫郎的兄长有了苟且,令他们之间兄弟不和,直至自相残杀……我怀疑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许这正是你的目的,我说的对吗?”
裴清野锐利的眼神落在月茗身上,她的身子缩了又缩,紧闭着眼,可他的声音却钻入了耳朵:“我劝你最好开口,若让我再查下去,就不止是这些了。”
月茗终于开了口:“大人,我是快要死的人了,只求安静走完最后一程。”
即使多日不曾张口,她的声音仍然娇软,绯鱼吃惊之余松了口气,终于说话了,可再一想,之前月茗被审之时宁可受刑也不出声,现在开口不过是裴清野恰好捏住了她的软肋,难道她的来历和目的另有内情?
裴清野说道:“你已被定了斩刑,我们本不该再多事,可是,你当真如案宗上说的那样,是不满沈氏兄弟将你当成玩物,才会伺机杀人的吗?”
“不要以为不发一言,直接认罪就算完了,我需要你说真话。”
月茗抬起头,惨然笑道:“不然呢,将他们兄弟两人加诸在我身上的龌龊事在公堂之上再说一遍,不过是让人更加耻笑罢了,你们不是我,不会明白我受过什么样的苦,什么样的罪。我不开口,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杀人偿命,我不后悔!”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还是坚持人是自己杀的,绯鱼忍不住道:“可我觉得,你不是凶手。”
月茗知道她是女牢典狱,一直努力想她说话,想帮她做点什么,可惜她只觉得一切都不值得,深深地看着绯鱼道:“多谢大人肯为我费心思,可是我真的杀了人,你们不必再查了。”
说完这句话后,月茗又缩回了墙角,打算继续不出声。
绯鱼扯扯裴清野的衣角,悄声道:“一定不是她杀的。”
裴清野淡淡地问她:“有证据吗?”
没有……她沮丧地低下头,她甚至还没裴清野知道的多。
裴清野继续问话:“月茗,你说沈氏兄弟二人是你杀的,那你说说,你一个弱质女子如何杀得了两个男人?
“案子不是都审完了,怎么杀的都写在案卷里,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再说一遍?是,我烟视媚行,我不守妇道,我勾三搭四,活该我被人当成乐子耍!”月茗想起在沈家的五年,便觉得屈辱不堪,她自入了沈家门,头三年过得还好,虽然是个妾室,主母并没有苛待她,沈容安待她也很温和,可是沈永思回来了,他一回府便无时不刻地骚扰她,她自认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可在沈永思口中,是她勾引的他,不断地逼她就范。月茗初时躲了,待在自己屋中不敢出门,心惊胆战地过了两年,没想到沈永思竟起了卑劣心思,使计在她的房中放了别的男子的衣物,害她被主母赶出了沈家。
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不得不依附了沈永思,做他的外室实在情非得已。
“事发那一日的情形呢?”裴清野始终觉得,想杀死沈氏兄弟两个大男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一天……”月茗低下头,低低地道:“沈永思不常留宿,只在逢六日过来,那天正好是十六日,我叫阿如去买些酒菜来,晚上他定是要来的,可是没等沈永思来,沈容安却来了,他不知怎地得了消息,打上门来,先将我痛打一顿,骂我不要脸,这时候沈永思出现,他们兄弟二人打在了一起,没人看我一眼。我又做错了什么?我被人当成玩物,在兄弟两人之间辗转来去,早受够了这种日子,便拿刀捅了过去,沈永思被我杀了,那时候沈容安头上破了个口子,要我去叫人,我当时不知怎么想的,冲上去在他伤口处狠狠地踢了几脚,他也就没气了,这下谁也别想活了。”
不知沈贵妃与沈家人后悔不后悔,为何当初给沈容安纳了这么一房妾室,先是害得家宅不宁,如今兄弟两人连命都丢了。
离开女牢,绯鱼深深吸了口气,与裴清野讨论方才的事,裴清野道:“嗯,整个过程与大人们问案时的猜测一致,且也问过附近街坊,沈氏兄弟两人确实是一前一后去的,看上去没什么内情。”
“若是凶手另有其人呢?
“她非要承认,那只说明,她是在替凶手遮掩,替凶手顶罪,暂时还不知道月茗的来历,不知道她想保护谁?这些日子,有没有人来女牢探视她?”
“一个人也没有,连那个婢女阿如也不曾来过。”
若是有人和月茗是同谋,那么他一定心肠狠硬,眼睁睁地看着月茗为他去死。
“无论如何,在我们没有找到证据之前,她就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