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女牢出事了,据说有犯人用匿藏的毒药把典狱给放倒了,又有人说与皇城里的贵人有关,总之,大家可都看到了有位身穿百事司公服的官人,一脸惶急地抱着昏迷不醒的绯鱼冲出刑部,上马直奔皇城而去。
绯鱼从沉睡中醒过来,有种魂魄归位的感觉,一时竟不知自己如何了,仿佛从未睡过如此长的觉,一个梦都没有做。她睁开眼看到一片白茫茫的虚影,眼珠缓缓转动一圈,觉得甚是酸困无,连忙闭上眼休憩。
她到底是在哪儿?想了想记起自己尚在女牢同于氏说话,还将清云道长所赠的符录送了出去,就在送出去的那一刻,她觉察到指头尖传来针刺的痛感,之后便天旋地转起来。当时她脑子里杂念纷乱,一切都变得迟缓,许多个画面在脑中浮现,然后一一远去,阿舅,裴清野,韩侍郎,崔老夫人,丹阳公主,曲江夜宴,还有柳暗的眼与手,他曾提醒过自己……还候幽抱住她倒下的身体,惊慌关切问她如何,灵儿急得掉眼泪,她眨眨眼,勉强对候幽说了几个字才失去意识。
过了一会儿,绯鱼忍不住又睁开眼,等适应之后仔细打量身边的一切,她躺在一张床榻上,纱帐重重挡住视线,由帐顶看出来并非卢媪为她准备的春燕穿柳的淡青色床帐,金线银边绝非俗品,只能确定自已并未来过此处。
没有人在,也没人来帮她,绯鱼很想坐起来,可是身上没有半分力气,且浑身的肉如同针扎一般地疼痛,不仅动弹不得,连哼都哼不出声。
正惶然无助时,忽听得外面传来动静,有人进来了!
她的手指微动,突然一阵心悸,来人会是谁?
来人在床帐外停住,良久没有出声,绯鱼原本还微动的手指停住了,从脚步声她听不出来是谁,不过若是关心自己的人,想必早已出声询问或是掀帐看她的情形了 。
“绯鱼姑娘,我来看你了。”
是柳暗!绯鱼心头一紧,连忙闭上眼装作未曾醒来。
“对不住……我对不起你。”
绯鱼静静地听着,反正她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先听听他说些什么。
“本以为于氏会顺从我的安排自尽,没想到竟连累你中了秘药之毒。”
果然是他,对于东宫派金玉姑姑面见于氏,绯鱼心中一直心有疑虑,不想却是柳暗假扮的,还有那秘药之毒是什么?
“想必你去前有许多疑问未能找到答案,虽然相交时日不多,你的性子我却是知道的,若有疑问总会记在心里,寻找真相,为免你魂灵不安,今日我便在这儿一一向你吐露吧。”
听到这里,绯鱼吓得睁开眼,什么去前,什么魂灵,难不成他以为我死了?
只听柳暗继续说道:“上次你问我,是否听命与沈贵妃,在这宫里我确实帮着她做过许多事,那夜刺杀贺兴的人是我,在曲江杀人的是我,去见于氏的也是我,不过这几件事却不是沈贵妃安排的,可是我不说,谁都会认为是她的吩咐,是她杀人灭口,是她冒东宫之名挑起事端,她想从私藏贡品的案子里脱身去,怕是不能了。”
怪不得绯鱼总觉得怪怪的,沈贵妃想将贺兴灭口还能说得通,偏偏闹得满城风雨,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意图,原来是柳暗故意如此。
可是理由呢?柳暗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提问,答道:“你还记得月茗吗?我们是亲兄妹,她死的时候说,你是她离世前看见过的唯一生的希望,令她最后活着的时候感觉到了温暖。我在皇城初见你时,心想,这便是月茗临死时还念念不忘的人吗?”
绯鱼满心都是震惊,柳暗,月茗,他们便是被沈氏逼得家破人亡的邵家兄妹!那桩案子她记得很清楚,沈贵妃的两位兄长皆死,月茗也在问斩之前莫名自尽,现如今,柳暗却说他便是月茗的兄长,那……当日入女牢送月茗最后一程的人,便是他了?当时绯鱼怀疑杀死沈氏兄弟的另有其人,而月茗却不肯透露关于那人的丝毫消息,宁可被斩首,原来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哥哥。
绯鱼只觉身上发冷,柳暗是连月茗都忍心送上绝路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还未死,又在她面前说了这么多真相,岂能放过她。
“现在你懂了,我为何如此行事,沈贵妃,沈家,我全都不会放过!”他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说道:“只是连累了你,对不住,待我料理妥此间事,便将这条命赔给你!”
“不必了,柳侍监,绯鱼她并没有死,不需要你赔她性命。”
裴清野突然从床榻后现出身形,绯鱼圆睁着双眼,惊诧地看着这一幕。裴清野给了她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轻轻揭帐出去对柳暗道:“她是中了秘毒,生死一线间陛下赐了灵药,已经救了回来,此时尚未痊愈,还好你下的毒用量不多,否则真是回天乏术。”
在他出现那一瞬间,柳暗便知道自己方才说的都被人听了去,身后房门跟着被人打开,涌进来数名身穿甲衣的侍卫,持刀对准柳暗,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他命丧当场。
柳暗面不改色地道:“裴大人,好算计。不过,绯鱼姑娘真的没事了吗?”
裴清野点点头,柳暗自嘲一笑,也对,他用的是宫里的秘药,解药当然也在宫里。
“如此也好,不,是太好了。”柳暗松了口气,问道:“接下来,裴大人要如何处置咱家?”
裴清野神情复杂地看着柳暗,真相令人叹息,他本已在宫里混出了头,内侍监三位首官之一,几乎能呼风唤雨,眼下却不得不将他交由陛下处置,着实有些可惜了。
“本以为你是听从沈贵妃的吩咐行事,如今听来,似乎另有隐情,如今陛下就在安仁殿,贵妃娘娘也在,请柳大人前去解释吧。”
侍卫押着柳暗离开后,裴清野走过来,将绯鱼慢慢扶起来,喂了她一粒药丸,味道清香如莲,绯鱼有心抗拒,却吃不得,入口即化,直接流进她的腹中,她狠狠地盯着裴清野,用目光告诉他,快点告诉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清野淡淡一笑:“怎么,想吃了我?”
知道她还不能说话,他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呀你,让我说什么才好,自己的命都不珍惜了,这回若不是候幽在你身边,及时封住你全身大穴,没让毒素窜入心脉,我就是能求陛下赐解药,也救不回你!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可你能不能顾着点自己?”
“我怎么不珍惜了?”话冲出口,绯鱼才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欣喜地道:“啊呀,我能说话了!”
“不错,服下清云道长送来的清心丸,不光能说话,马上就能动了。”
看来以后得对清云道长好些,方才她动弹不得,那种肉被针刺的滋味可不好受,还是活着好。
她急急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柳暗他……”
不等她问完,裴清野已道:“他扮成金玉姑姑,冒东宫之名去见于氏,告诉于氏若她肯舍身救夫,沈贵妃便保贺兴不死。”
绯鱼并不相信:“不可能,稍微有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沈贵妃若是能保贺兴不死,干嘛非得要她死。”
“她在找你之前已经准备好了血书,将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虽然希望渺茫,可是于氏答应了。”
贺兴夫妇二人之间的情感炽烈又坚贞,都愿意为了对方去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糊涂!柳暗在骗她!”
柳暗怎会是这种人呢,绯鱼生气不已地道:“刚刚他说与月茗是兄妹,月茗至死都还在维护他!”
裴清野点点头:“没错,想来最后去看望月茗,送月茗自尽上路的那个人就是他。”
现在想起月茗,绯鱼仍觉得可惜,杀死沈氏兄弟的,也许真的不是月茗,而是柳暗!兄妹二人与沈家有破家灭门之仇,沈家兄弟二人之死便是他们兄妹的手笔,月茗改换姓名后入沈家为妾,柳暗则自残入宫,处心积虑得到沈贵妃的信任,伺机下手报仇,可谓处心积虑。
柳暗此人在宫中上爬的速度不慢,人才,心计,气度,都可谓是一等一了,如今凭一已之力,利用贺兴的案子,将沈贵妃坑了一次又一次,裴清野叹道:“他也是个人物,若是我身负血海深仇,怕是做不到他这般。”
沈家眼看着败了,沈贵妃的地位已岌岌可危,柳暗去见了陛下又会说些什么?
“走,我们也去看看。”绯鱼已经恢复如初,从床榻上跳起来,又问道:“那天我晕倒之后的情形你还没说,现在咱们是在宫里?”
裴清野心道,你只想着柳暗如何,还记得起来自己如何吗?
那日绯鱼昏迷之前,对候幽断续说了几个字:“不是金玉姑姑。”
她也是突然想通这点,只是一时失误被于氏给自己准备的毒针给刺中了。那于氏见她倒地已经误伤了人,不过候幽见机得快,没等她再次自戕,便将她给绑了起来,小心地拿走凶器——一根细如毫毛的毒针,又从她怀中搜出了血书。待裴清野得到消息,赶来二话不说,抱着她便入皇城求治,硬是将她从阎王殿里抢了回来。
他三两句将求药的过程带过,可绯鱼也知道,闯宫已是犯了禁,能让陛下赐药得有多么不容易。
“然后呢,陛下有没有怪罪于你?”
“那倒没有,只不过陛下命我去寻东宫的麻烦,既然已经闹出了动静,便以此向东宫要个说法。”东宫无法解释这一切,只说未曾做过此事,金玉姑姑百口莫辩,可裴清野称绯鱼因此求台不及时已中毒身亡,更要太子殿下给出解释。正没奈何之时,沈贵妃出现了,找到皇上哭诉自己的不易与委屈,一切皆是因私藏贡品与沈氏有关,东宫想借机害她,才连累他人死去,恳请陛下早日降下责罚,她愿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好一场宫斗大戏,绯鱼问道:“也就是说,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我死了?”
“是陛下的吩咐,外面点了白蜡,四处都挂了白纱,咳咳,圣意难违啊。”
本来是有两个选择的,裴清野倾向于绯鱼一息尚存,可是陛下一锤定音,让她直接呜呼了。
“陛下还真的……会作戏。”绯鱼收回往外走的腿,安仁殿里现在不知如何了,她又想去,又莫名胆怯起来。
裴清野幽幽地道:“就算你不想去,也会被传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