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纬不敢,他尴尬地与崔夫人对视一眼,放下了拦着的手。施少卿明白了,这里面的内情大约是崔氏的隐私,含笑打圆场道:“今日请崔大人来问审算是请对了,竟找到亲眷,崔大人,柳绯鱼小小年纪来到长安,想上还未习惯这里,又碰上如此突然的事,不如今日大家先回家,改日再聊?”
崔夫人美目蓄泪,伸手欲将她揽住,问道:“你要相信我们,跟我走我细细讲与你听。”
绯鱼没有去握那只晶莹如玉的手,反退后半步,道:“阿舅他并不曾隐瞒我的身世,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原是姓崔的,现下知道了,自是要避得远远的。”
崔纬有些动容,她初时听了自己的来意还未有什么,待把话说清楚反倒立刻想得清楚明白,不肯认回去,这么说直将博陵崔氏的面子拂了个干干净净。
裴清野悄声问道:“你可还好?”
自然是不好的,绯鱼脸上努力维持着镇静,只是捏着他衣角的手又紧了些。
“你是在怪我们吗?”
“崔大人,何来怨恨一说?”绯鱼认真地道:“您是大人,我是小捕快,我从来没有想过怨恨啊,所以才会说无关的话,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彻彻底底地没把崔家当成一回事,裴清野不知该说什么好,想想也是,当初在平城,肖拾二给她讲五姓七家的事,她听完就跟没听过一样。
崔夫人还欲再说,被崔纬栏下,他深深地看着绯鱼道:“也罢,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回去好再好好想想。”
只要绯鱼是他崔氏的女儿,一定能想明白的。
走出大理寺,伯夫仍在外面等候,绯鱼只觉又累又饿,连声催着要回去,裴清野自觉脸皮还没厚到主动提出想去红扉园,忍不住哼了一声,绯鱼耳尖听到,察颜观色一番才开口邀请道:“大人,一路上承蒙你多次照顾,不如随我同去九曲巷?”
裴清野无可无不可地颔首,绯鱼暗笑不已。
再次回到九曲巷,看到红色院门,绯鱼觉得红扉园这个名字实在贴合,而如今知道阿舅不凡的过往,又有另一番感受。崔御使说他们一直在找她,可见阿舅是有心躲着,她不想认回去,是觉得没有必要,看崔氏夫妇的架式,短时间是不会罢休的,绯鱼觉得好生麻烦,她只是个女儿家,认祖归宗的意义并不大,何必那般执着呢?
卢媪早已备好了吃食,二人在中庭的小厅用完饭,吃得饱饱地绯鱼坐在门外的木板上晒太阳,她突然对裴清野道:“你说 我现在收拾行李回家如何?”
裴清野吓了一跳,忙道:“不妥。”
绯鱼叹口气,她才来了长安两日,案子审完了她能好好游玩一番,现在走这种话也是说说而已。
裴清野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问道:“你再晒下去就成一条鱼干了。”
绯鱼愁眉苦脸地坐回来,听裴清野道:“你不想认回崔氏吗,毕竟崔氏一门是名门,没什么不好。”
“若是好的话,阿舅让早我回来认亲了。”不对,阿舅这次依依不舍,难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到了长安就会与崔氏有什么纠葛吗?
她又叹一声,裴清野挑眉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很少见你叹气。”
“谁说不是呢,我很烦啊。”
“庸人自扰!”
绯鱼坐直身子叉起腰:“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呢,好歹咱们也算有了交情,一点也没有同情心。”
“你去问问别人,能成为博陵崔氏的女儿,多少人碰也碰不到运气!我同情你做什么?”
绯鱼不高兴地嘟囔道:“那是他们不知道我为何会流落在外。”
裴清野绝不承认自己起了好奇心,端起茶盏状似无意地道:“此处就你我二人,说来听听。”
想听就直说,干嘛装得跟个君子似的!绯鱼看出来了,却没说破,她将自己才出生便被批了个歹命,然后被崔家人送去道观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就是这样啦。”
一生下来便被家人所弃,绯鱼说着自己的事,却半分哀伤之情也不见。她可怜的只是将她带来这个世间的女子,若是泉下有灵,该会为了无法保护幼小的她难过万分。
如此曲折的事被绯鱼两句话便说尽了,裴清野追问道:“怎可如此,那道士是哪里冒出来的,怎可轻信?怪不得柳书吏要将你带走不还了。还有,崔御使好像还有三位兄长,只有长房留在博陵君未曾出仕,你是哪一房?”
绯鱼不清楚,也不关心。
“你好像……一点也不难过。”
“我为何要难过,跟着阿舅很好啊,回那个什么崔家就难道很好吗?”
她的生母难产而亡,生父转眼就将她遗弃,想必一早又纳了其他女人为妻室,这种人家不认也罢。反正她只是在长安暂住几日,等回了平城,什么崔氏女又有什么了不起。
绯鱼忽然想起一事,将卢媪叫来,问道:“近来有没有姓崔的人家来过?”
“早些年是有崔家的人来过许多次,主人吩咐过不得理会他们,后来便没有再来。主人又不在,此间已多年未有访客。”关于绯鱼的身世,卢媪多少猜到一些,因为崔家的人上门时口口声声说主人带走了一个婴孩,想来便是小主人了。
“那为何崔家的人会知道我新近来了这里?我来长安已有两三日,他们直到今日才接到消息,会是谁告诉他们的?”
卢媪脸色变得不好看,园子里的仆人满打满算只有三个,不是她,那便是伯夫与金芽!她下去查问,不多会儿听到喝斥声还有女子的哭泣声,不一会儿,伯夫满脸通红,带着金芽来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金芽抹去眼泪道:“是我私自将消息送给了崔家,奴愿受惩罚。”
绯鱼还想问问清楚,便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不是,是他们私下找我,要我有了与主人有关的事便通知他们,否则就将我以前在金意馆的事讲与伯夫听。”金芽哭诉道。
金意馆是哪里,绯鱼没有听说过,裴清野咳了声道:“金意馆是平康坊最大的妓馆。”
平康坊的名字绯鱼听过,眼睛一亮道:“肖拾二说平康坊很热闹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有。”
裴清野面色微沉,肖拾二的皮痒了。
卢媪恨恨地道:“既是你认了,那便离开这里吧!”
时下主人家可随意处置婢仆,金芽这样美丽的妇人,虽然年岁略大,可是发卖出去也能卖些钱帛,卢媪并非在吓唬她。
金芽惨然地跪着,她早已料到自己会被发卖的结局,自与伯夫成了夫妻,算是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真是可惜啊,她忍不住将手放在小腹上。
这个动作绯鱼见过,街坊上的大媳妇小媳妇有了身孕都曾做过,她和裴清野目光相对,有些了然道:“你有身孕了。”
绯鱼不是在问她,而是陈述事实,伯夫大吃一惊,看着金芽,她紧张地护着肚子,面色猛地苍白,这个孩子她还能留住吗?
“不不我没有。”
她急忙否认,绯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了身孕就不要跪着了,卢媪,带他们下去,这几日便不要让她做活了。”
其实她并没有多在意金芽通知崔氏这件事,因为她根本没将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只是有些不喜欢崔夫人做出这样的事。
卢媪小心地问道:“小主人不打算惩罚她吗?”
“我看她仿佛很怕被卖来卖去,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不在意,也不想为难一个怀了孕的女子。
“您太宽容了。”
“我只是来住几天,没必要因为我改变这儿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