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野拔开花苞累累的枝叶,一路往里走了许久,可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重复的花枝不断打在他的脸上。
他睁开眼,赵太一正殷勤地煎着新茶汤,肖拾二站累了左脚,正悄悄地换右脚。
此刻他在平城县衙,等待着一个小捕快的到来,方才只是他陷入了短暂的迷梦。
每次裴清野碰到棘手的案子,便会有陷入迷梦的感觉,他也知道这桩连环凶案单凭他滞留在小县里碰运气是解决不了的,可是他别无他法,只能等待,看哪儿都不自在。
此外,平城县衙太小,他住在客舍可以听到后街的叫卖声,前厅衙差的呼喝声,无计可施令他心浮气也燥。
像是预感到他将会在平城待上很长一段时间,裴清野将赵太一叫来,问过这次出门带了多少盘缠,吩咐了几句,赵太一领命而去,出门的时候与绯鱼擦身而过,还看了她好几眼。
绯鱼不解地走过来:“方才他看我那几眼是什么意思?”
裴清野不答反问:“怎么,我交待你办的事,都办好了?”
之前他私下里打听了一番,衙门里的仆从说的他有些不明白,如何在他们的口中,绯鱼是个人见人爱的福星,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县令夫人就是其中一个,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
裴清野自认为懂了,大约是上有所喜,下有所好而已。
“拿去。”绯鱼拿出一份名册扔到他的面前,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来。
他皱起眉:“这是你对上官的态度?”
绯鱼急忙在坐榻上端正坐好,却看到裴清野随意半靠坐着,忍不住腹诽。
茶煎好了,肖拾二给两人都奉上一杯,绯鱼悄声问他:“可否为我换些果浆,上回在茶店里喝的就好。”
那得现成去买,肖拾二默了默,转身去为她准备。
屋中紫铜刻花炉中点着不知明的香,他可一点也不像个捕快,在绯鱼眼中,捕快都应该和林捕头一般,带着刀威风凛凛地四处巡街,而不是像裴清野一样讲排场性情自负。
裴清野看了她一眼,坐直身子道:“看来你并不害怕我,难道不怕我一句话就让你再次丢了差事?”
他话中的威胁意味十足,绯鱼吐吐舌头,自从他害她丢了差事后,就不怎么怕他了,不过想了想还是心中不安:“你是吓我的吧?你可得说话算数,不然我白费功夫给你整理出来这份名册。”
裴清野没有看错,最了解平城大大小小事的,当属绯鱼无疑,这份名册上面详尽的记录着平城近三个月以来所有外来者的姓名、住处,连为何而来也很详尽。他对绯鱼办事的速度很是满意,当下点头道:“不错。”
一句不错令绯鱼下巴微抬有些骄傲,其实也没费多大功夫,方才她在判鸡蛋是谁家的还有手帕生意谁来做等等事端的同时,已经向常在街上走动的大娘婶子们打听了七八条街上的事,这些个三姑六婆的消息才最是灵通的。
并不是所有人入了平城都会像杜安平一般来落户更帖,寻常人家来了亲戚,又或才是想来平城找事做的,随便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就行,地面上的事儿也不全都要报县官。
当然,这份名册中还包含了官署记录,柳景明给得不情不愿,却也知绯鱼为的是什么,于大事上还是分得清轻重。
“如此神速,是柳书吏帮了你吧?”裴清野翻过县衙文书,他看出来了,名册里面也有柳书吏的手笔。
肖拾二已为她换上了果浆,喝起来甜滋滋酸溜溜,绯鱼咽了一大口才道:“我阿舅自是帮着我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裴清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绯鱼又问道:“大人,你让我找这些,是不是觉得凶手就藏在这些人里?”
裴清野摇摇头:“只是有可能而已,现在没什么好法子,只能等着凶手再一次行凶杀人才有可能将他一举抓获。”
还需一个个地去亲眼看看名册上的人,尤其是那些没在衙门落户更帖的,大都停居在鱼龙混杂之地,多有不可告人之处。而在衙门留了姓名的也不能说就没有嫌疑,凶手能在十几年间连续作案却不被人发现,极有可能有在人前有个极光明的身份。
那厢绯鱼着急地在坐榻上无法安坐,手臂支在桌几上半个身子凑过来:“可那样的话岂不是又有一条人命要没了?大人,这样不行啊,我们得阻止他行凶才对。”
尽管裴清野已然习惯了身穿衙门号服的绯鱼,可她如此接近就连一旁煎茶的肖拾二都看不下去,忙上前一步护主:“好好说话。”
看来就连裴清野身边的随从也深知他的脾性,这是怕她非礼裴清野吗?绯鱼有些好笑地坐回去,肖拾二见她安生下来,才又退回一边。
裴清野不自在地动动身子,道:“说得轻巧,若能赶在凶手前头将他抓获,需得先找他才行,也就是说除非案破,可眼下咱们只知凶手有可能是名男子,其他是高是矮是胖、为何杀人都不清楚,难。”
绯鱼不由地沮丧,刚刚在外面连判数桩街市争端的成就感无影无踪,继续捧着果浆喝起来:“大人,眼下咱们也算是共事,不如你给我讲讲你在长安查案的事?”
那可是长安城啊,那里有狂歌饮酒的诗人,有雍容华贵的仕女,繁华风流无处可比,裴清野从长安来,一定有非同一般的见识。
可裴清野只无趣地看了她一眼,招身边人过来:“拾二,你来给她讲讲长安的事。”
肖拾二应道:“是,大人。”
左右此时无事,他就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长长见识。肖拾二挠挠头,想了想该从何处讲起,清清嗓问道:“绯鱼姑娘,你可知神捕世家之名是谁所封?”
绯鱼摇摇头,王县令只说裴清野是贵客,却不曾讲过他的来历。
肖拾二又问:“那你可听说过河东裴氏?”
绯鱼再摇头,令肖拾二眼中充满怜悯,此间人竟无知到连裴氏之名也未听说过。
河东裴氏可是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为相为官者不知几凡,只是柳景明平日十分避讳提到这些,绯鱼便全不知晓,更不用说其他如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根本未曾听闻,肖拾二便从五姓七家、几大氏族的渊源说起,直说了个口干舌燥。
“那便是说,大人是裴氏子弟?”
裴清野微一皱眉,他家只是远了几代的裴姓,与河东裴氏并不亲近,肖拾二问得好似他裴家能有今日全是沾了河东裴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