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
陌少言的眼睛如同两池秋风拂皱的秋水,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不过一瞬,却又恢复平静,水晶一样的眼睛再次被氤氲的邪气笼罩。
“我既不是她的夫婿,又不能为她解缠心蛊,她找我做什么?”
上官云峥眸光浅浅低瞥着他,“是啊,朕也很好奇,像你这种既保护不了她,又不能体谅她的懦夫,她到底要找你做什么?干脆朕就直接告诉她,陌少言当年就死了好了,至于你繁篱,也可以离开了。”
话音落,上官云峥衣袖轻拂,步履翩跹,转身从城楼上离开。
“上官云峥,你有什么资格判定我的生死?有什么资格命令我?”陌少言眉心一拢,印堂中间阴邪缠绕,怒然看着上官云峥的背影。
其实,陌少言自己也非常清楚,如果他决定此生不再见陌卿歌,由上官云峥告诉陌卿歌,陌少言已经死了,就是最好的结局,这样,陌卿歌就不会再找下去,这世上也永远不会有人再寻找他,他就真真正正地不再是陌少言,而是繁篱。
他可以完完全全地放下前尘往事,去追求他梦寐以求的无上化境,获得他一直渴望的力量。
可是,这些话从上官云峥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就好像忽然间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在一瞬间鲜血淋漓。
不再有人找他,就意味着,这世上再无陌少言,他年少时仅存的那些美好,也都会在时间的齿轮之下尽数化为泡影,空留下一具虚无的皮囊。
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他,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情,至少,他还被人牵挂着。
明明心中的理性是拒绝的,他永远无法忘记母妃被杀的惨痛,陌卿歌在祈福台上的笑容就像是一把刀,一片一片地将他的心凌迟,可是身体的反应却永远比理智诚实,他到底还是放不下。
“你若是妍蚩的大皇子,朕的确是没有权利判定你的生死,可你若是岭南栖月宫的司月繁篱,你想死,那么朕理所当然的可以成全你。”
上官云峥顿住脚步,头也不回,清淡的语气不像是在谈论着一个人的生死,倒像是随随便便地吸入一口空气,又吐出去。
陌少言哑然,冷峻的眉目微垂,半晌不语。
上官云峥等了他一会儿,不听他出声,才缓缓地回过头来,“既然心中根本就放不下,又何必非要为难自己?”
陌少非眉心的阴邪之气散去,苦涩地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就算放不下又怎么样?回不去了,落叶就算归了根,也再无长在树上的可能。”
上官云峥同样觉得无奈,亲生父亲杀了亲生母亲,就算是再豁达的人也原谅不了吧,不去报仇就不错了,又如何会去相认呢?
眼波动了动,上官云峥浅声道:“就算你不想再见妍蚩皇帝和皇后,那……卿歌呢?那件事情虽然的确是因她而起,可是过错并不完全在她的身上,她这个人虽然表面上骄横任性,可是她的心里却藏着很多事情,你一直是她心里跨不过去的坎儿。”
陌少言拾步朝他走过去,瞳孔轻缩,不答反问:“你如何知道我不是洛知城?”
陌少言自问自己的易容之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加上有术法护持,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认出来,他从栖月宫的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对洛知城最为熟悉的江映月,江映月都没有认出来,除了栖月宫宫主,他绝不相信其他人能够一眼就看出来。
可是,上官云峥又是怎么看出他的真是身份的呢?就算是上官云峥在栖月宫安排的有眼线,也不可能会这么厉害啊。
上官云峥似乎是对他跳跃的话题一点都不感到奇怪,为了陌卿歌,他难得耐着性子跟别人解释,“很简单,你和洛知城的眼神不一样。”
“眼神?”
“没错,易容术就算是再高超,两个人就算长得再像,眼神也不可能是完全一样的,洛知城每次看卿歌的时候,眼睛里跳跃的都是一种保护欲,他的眼神是狂妄嚣张的,你看卿歌的时候眼神却是温和宽容的。”
上官云峥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抬眸望着陌少言的眼睛,“还记得你前两日抓住上官北尘的时候,你到裕清宫时看到卿歌的反应吗?”
陌少言眸子微眯,点了点头,他当时的反应有什么不对吗?
洛知城告诉过他,上官云峥是一个值得陌卿歌托付的人,上官云峥承诺过会一直保护陌卿歌,所以洛知城才会放手,所以当他在裕清宫看到陌卿歌受伤的时候,难道不应该愤怒发火吗?
而且,他当时的情绪并不是伪装出来的,他是真的很生气,若不是理智告诉自己要顾全大局,他当时肯定会先把陌卿歌救下来,再狠狠地揍上官云峥一顿。
可是,由于一方面担心陌卿歌的安危,一方面不愿将好不容易在捉到手的惜凤夫人放开,所以他才忍住了冲动。
上官云峥睨着他,唇角牵起一抹洞悉的弧度,像是看穿了陌少言心中所想,“洛知城从来都不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除了卿歌的安全之外,他根本就不会考虑其他的东西,所以,如果是真的洛知城,当时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先把卿歌给救下来。”
“这些与洛知城相悖的疑点,再加上朕原本就知道繁篱就是陌少言,而洛知城在回到栖月宫之后,就被软禁,所以朕能猜到是你,并不困难。”
是吗?
陌少言的目光越过上官云峥的肩膀,眺望着远处的一朵云,忽然笑了,“上官云峥,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既然你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握的这么通透,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卿歌我就是陌少言呢?”
这个疑惑,其实在上官云峥道出他身份的那一刻,就已经在他心里存在了。
因为洛知城的关系,这些年来,陌卿歌频频去岭南找他,他不是知道,只是这两年洛知城和陌卿歌断了联系,他才没有再听到陌卿歌的消息。
上官云峥既然能够查出他的身份,肯定早就知道陌卿歌在找他,依着上官云峥对陌卿歌的宠爱程度,不可能不告诉陌卿歌。
“因为朕,不想让她失望。”
对于这个问题,上官云峥没有丝毫的迟疑,爽快地张口回道。
“失望?”
“如果你没有做好要与她相认的准备,或者说,就像你现在这样,借着另一个人的脸来为她做事,不愿意让她知道你的存在,朕贸然告诉她,你若否认了,甚至是离开了,只会让她更加的失望难过,朕宁愿她抱着一丝希望继续找你,也不想把她的希望给打破,你明白吗?”
“喏,这个,是她交给朕的。”
上官云峥想了想,伸手从袍袖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送到陌少言的面前。
灿烂的阳光下,那质地温和的玉佩躺在上官云峥的手心,泛着水流一样清透柔润的光泽,却晃得陌少言的眼睛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