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念水身边离开,只记得最后答应了江凝月的要求,我为她养殖白色风槿花,待功成之后,她给我自由,让我永远的离开栖月宫,离开岭南。
抬手摸了摸心口的药包,我望着窗外的寥寥暮色,搬来距离灵山镇不远的这间竹舍养药之后,我常常会想起念水死的那一业。
这么久以来,那夜所产生的对死亡的恐惧和迫切想要逃离栖月宫,逃离江凝月的想法,从来没有淡化过。
风槿花已经打苞了,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把它给江凝月,去换取我一直想要的自由和解脱。
可是……
我垂眸看向心口的药包,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躺在灯下,仍旧昏迷不醒的男人。
摇曳的烛光映照在男人俊朗的侧脸上,又增添了几分憔悴。
他叫陌少祈,几日前在风雪中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是一个脾气古怪又倔强的男人。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千里迢迢的从其他地方赶来灵山镇,自然是为了找药的。
隐居在这里养药的这几年,我实在是见多了这样的人,他们有的成群结队而来,有的孤身一人前往,为的就是找到传说中的灵山镇,找到用少女心头之血浇灌而成的白色风槿花。
可他们却不知道,那棵白色风槿花,一直长在我的心口。
虽然我已经没了功体,也不会什么武功,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这些远道而来,浑身是胆的中原人。
因为在这件竹舍的周围,早就埋下了江凝月安排的毒尸,这些中原人若是敢对我不利,我只要吹响袖中的短笛,就可以立即将他们变成新的毒尸。
但是这一次,我犹豫了。
纵然明知他是来抢夺白色风槿花的人,可我仍旧没有对他下手,一想到他会变成毒尸,一双如玉石般温润的眼睛再也不会有光泽时候,我便不受控制的生出恻隐。
后来,他说要去找他的妹妹和朋友,我原是不信的,抱着看看他到底玩什么把戏的心态和他一起出了门,一路上不停地捉弄他。
如我先前所预料的,茫茫大雪之中,根本就没有他妹妹的影子,我看着他在雪地里发疯,看着他如同傻子一样的在雪地里翻找,不由得暗笑,这个陌少祈做戏的本事可真是不小。
可最后,我让他跟我一起走,他却不肯,仍旧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彻骨的雪地中寻找着不可能存在“妹妹”。
我负气离开,既然那个傻子不识好歹,且让他冻死在深山大雪中吧,他想死,我又何必非要拦着。
可我的脑子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不停地闪现着他扒开积雪,呼叫妹妹的画面。
心底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我终究还是把他带了回来。
耳边虚弱的呻今声将我的思绪打断,我扭头看向陌少祈,他终于醒了,我对他弯唇笑着,可是心里的滋味却越发的说不清道不明。
纠结了良久,我还是不愿意让陌少祈在这里丧生,既然他先前要去灵山镇,那么就在江凝月派来给我送物品的人到来之前,把他送走就是了。
我告诉他我要去灵山镇买东西,让他随我一起去,陌少祈几乎没有任何怀疑的答应了我,只是他不知道,我这一去,是要把他丢弃在灵山镇。
我本来想着在街上溜达几圈,再找个借口把陌少祈甩掉,却不料碰到了一个对和岭南王府有纠缠的父女,陌少祈还从小女孩的手中买了一支并蒂莲送给我。
栖月宫的莲池中常年盛放着莲花,对我来说,并蒂莲早已是司空见惯,可这却是第一次,有男人将并蒂莲戴入我的发间。
冰封了许久的心湖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我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好像有一种冲动,呼之欲出。
陌少祈有意要为那对父女出头,我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怎么了,似乎忘记了自己来灵山镇的目的,也忘记了没有功体的自己需要尽快回到竹舍去,才能保障自己安全。
我忘乎所以地站在陌少祈的身边,帮他训斥着岭南王府的人,连同着那些陈年的愤恨,一一宣泄出来。
然,就在我无意回眸之间,忽然发现那对父女的发间有傀儡虫跳跃。
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从我和陌少祈进入灵山镇的那一刻,应该就被人盯上了,这对父女不过是一对诱饵。
这些人都是岭南王府的人,背后之人又精通巫蛊,陌少祈虽然武艺高强,但强龙不压地头蛇,纠缠下去,吃亏的必定还是我和陌少祈。
白色风槿花即将养成,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岔子。
我想要劝陌少祈离开,可是又怕惊动了背后之人,只能劝说陌少祈不要去管那对父女,然而,令我万般失落的是,陌少祈居然为了那对父女,直接将我撇下。
头上的那支并蒂莲许是没有戴牢,不知不觉地从发间垂落,跌在地上,柔恁可爱的花朵此刻看来就像是两个小小的嘴巴,嘲笑着我的自作多情。
我纠结了十多天,始终不忍杀他,才把他带到灵山镇来。
可笑的是,原是我准备丢下他,最后却是猝不及防的被他抛弃在大街上。
心口倏然一痛,感觉到一小股血液迅速上流,我知道风槿花很快就要开了,我必须马上离开灵山镇。
顾不得再去看一眼那支跌落在地上的并蒂莲,我匆匆离开,心中隐隐有了不祥地预感。
果然,我刚刚出了灵山镇,就感觉到一股阴邪之气朝我逼近。
虽然和我打斗的这些邪物不能言语,但在风槿花将成的时刻,我不得不怀疑他们的目的,刚开始,我还很奇怪,岭南王府到底是请到了什么样的高人,居然知道我在养药,并且能够精准的算出风槿花大成的时间,还知道我的行踪。
不过,当江凝月给我的灵药开始失效,空气中传来熟悉的血咒气息,我就彻底的明白了。
这种用江家女子的血液立下的血咒,一旦发出,不取中咒者性命,绝不罢休,而如今这世上,拥有宝血的女子一个是江映月,一个是江凝月。
江映月不过是个尚未开化的毛丫头,术法修为一塌糊涂,能立下这种血咒的也只有江凝月一个人了。
霍然明白,怪不得对方知道我在养药,怪不得对方知道我的行踪,怪不得对方知道风槿花成熟的时间,因为那个人就是亲手在我心口种下种子的亲姐姐啊!
心底只剩下一片惨然,我曾经因为怕死,才会答应了江凝月为她养药,只为换得日后的苟且偷生,却不料到头来,她不但要那朵风槿花,更要我的性命。
也或许,是她发现了我多日未杀陌少祈,又在风槿花将成之日带着陌少祈离开竹舍,便以为我要背叛她,将风槿花据为己有吧,干脆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
我原本就知道,我并不是世人口中那个受尽了江凝月宠爱的妹妹,江凝月对我的好,永远都是有条件的。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我的存在对于江凝月而言,只是干净纯粹的利用,我的生命在她的眼里,和那些随手斩杀的下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听到“啪”地一声轻响,心口一阵钻心的痛,一股腥甜从喉头涌上来,我知道那是风槿花盛开了,而我短暂的生命,也即将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