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云淡风气,好似完全不在意漠荒的计谋般,亦或者是说这老头早早地预料到了漠荒会有所动作。
“衡儿的身份不适应太过张扬,但你不一样,虽说这样过分了些,可朕不会亏待你。”皇上见她默然不语,又解释道。
亏待。
能让皇上说出‘不会亏待’这句话,薛蕴嬛真觉得自己该觉得脸上有光,可只有她一人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她是第一个跳开了苍越和漠荒那道模糊界限的人。其中的危险,当是以现在她不能正常行走为证,何况漠荒决计不会因损失了一个镇子便会就此罢休,幕后黑手一日不停手,苍越便永无宁日,尤其是现在朝廷仍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你是个好孩子。”皇上盯着眼前的薛蕴嬛,眼神藏着几分怀念。
薛蕴嬛微微颔首,恭敬地回答道:“皇上谬赞了,臣女不过是做了苍越人该做的事情。”
皇上目光如炬,直直地看着她,“这是你的真话吗?”
不愧是在朝廷摸爬打滚了许多年的老头子,薛蕴嬛心下好笑,的确如皇上所说,这分外官方的话语怎么听都不像是真心话。
“父皇,您别这样。”一直沉默的顾胤衡开口了,他略微有些责怪地说。
皇上话是对顾胤衡说的,可看却是看着薛蕴嬛,“还未过门你便这样护着她了,过门了可如何是好啊?日后你可不是只有她一人。”
皇上既有意扶植太子,太子便是日后的苍越的国君了,何况书里的结局便就是以三皇子自刎,太子顺利继位为结局的。说明了日后顾胤衡必定不止是她一个人,既为苍越的国君别说六宫,一个百姓都避免不了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坐拥整个天下的国君?
他暗示的话,薛蕴嬛都晓得。
“父皇。”顾胤衡抬眼,话语间带了几分锐利的说道,“即便日后儿臣需迎娶他人,儿臣也会通过蕴嬛的同意,儿臣不会逼死她。”
薛蕴嬛一愣,便见皇上的手跟着那句话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酒液洒在了圆桌上。
“衡儿,你这是在怪朕?”皇上再开口时,声音格外的沙哑低沉。
顾胤衡没有说话,他绕过薛蕴嬛的轮椅,坐在了皇上的对面,恰好面前就是那杯放置好的酒杯。
他还记得这套酒器,是清秋最喜欢的酒器,闲来无事说皇上与皇后最爱在树下独酌,刚一走进来顾胤衡看到这一幕便知道了。
皇上只是在换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在怀念逝去的清秋,可人已经死了,这样怀念也未免太过可笑了。
何况,当年若不是皇上执意为了稳定局面迎娶当今新后杨旻云,也不会在日后的朝廷之争中一步步地逼死了清秋,逼死了她的孩子。
太子早产,所致身子羸弱,终身不能习武,经脉呈一种天生早衰的迹象。
这不是偶然。
皇上眼底闪过一抹自嘲,低低的笑道:“你的确是该怪朕,是朕害死了她。”
说罢,皇上将那酒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薛蕴嬛静静地不说话,这听起来已经算是皇家的内务了,她这样听着当真合适?
而顾胤衡绝对不会只是带她来见见皇上这么简单,她在等。
“蕴嬛,你打算什么时候与衡儿完婚?”终于,皇上开口了。
听到这里薛蕴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其实是她错怪了顾胤衡,真正想要他们快些成婚的不是顾胤衡,而是面前的天子。
薛蕴嬛正要开口,忽地听到皇上开始咳嗽,起初还是低低的咳嗽,伺候在一旁的大太监忙上前拍打他的背部,以为他是被酒水呛到了。
可那咳嗽的动静并没有随着大太监的手而逐渐平息下来,反而愈演愈烈,咳的整个身子都跟着剧烈的颤抖,看的薛蕴嬛是一阵胆战心惊,然而顾胤衡却只是漠然的看着,似是见惯不怪了。
“皇上……”薛蕴嬛小小声地喊了句。
皇上在咳嗽之余还抽空看了一眼她,眼神略过一丝欣慰,但那清明锐利的眸子还快因咳嗽而蒙上一层浑浊。
他像是快要昏过去了,薛蕴嬛担心极了,挪动轮椅上前,刚到了皇上的面前,却见皇上猛地往前一扑,哇地咳出一口鲜血,血洒在石桌上,石桌上落了些积雪,白白的洒了一片红,红的刺眼。
大太监看在眼里,不自觉地红了眼。
皇上却显得很高兴,他似是快要解脱般的释然,“蕴嬛啊,朕想在活着的时候看着你们完婚,可好?”
他明明是苍越的天子,他不需要问薛蕴嬛的意见,只需要一道圣旨,说是哪日便是哪一日,可他却选择了询问。
顾胤衡神色微动,手往前挪了一点,“父皇……”
父子二人之间相触,皇上唇边泄出了些许的笑意。
皇上看着眼前的顾胤衡,他的眼睛闪过许许多多的情绪,苍老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新闻,他说:“委屈你了。”
他的话语间似乎在暗示着些什么,可惜现在的薛蕴嬛还读不懂,直到她知道了顾胤衡的真实身份后,才知道这为苍越支撑了一辈子的帝王,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你们二人不要辜负这大好的苍越盛世,将来的苍越朕都交给你们了。”皇上不在意自己唇边的血红,只是看着他们嘱咐道。
薛蕴嬛心跳的厉害,她总觉得皇上像是在嘱咐后事,手中不断的沁出冷汗,神情也逐渐变得慌张起来。
“咳咳咳——!”说完这一句,皇上咳得更厉害,身旁的人递上帕子,他捂住自己的口鼻,却咳的更厉害,快要喘不过起来。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头觉得酸涩,“皇上?”
顾胤衡看向薛蕴嬛,他看到薛蕴嬛的眼眶一点点变得通红,很快地浮出了水光,溢满了整个眼眶。
经过一阵剧烈的咳嗽,去而复返的大太监捧回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躺着几颗丹药,皇上服下后气息平缓了许多,他丢在石桌上的帕子是一片暗红色的血,撤开帕子后,她能看到皇上的鼻子都溢出了血。
他活不久了。
“薛家蕴嬛。”皇上忽地点了她的名字。
薛蕴嬛愕然,又忙回应道:“臣女在。”
皇上的眼光逐渐柔和下来,声音也趋于平和,像是嘱咐又像是命令,“无论日后如何,切不要忘了你在猎场与朕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