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扶着下了马车,映入视线的便是在头顶上那块镀金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将军府’几个大字。
将军府前的街道落了无数的积雪,从雪上留下的痕迹可知如今将军府门庭冷清,并无多少人上门,落座在帝都偏角的将军府并无多少行人路过,显出帝都冷清的一面。可就在不远处还有人在放烟火,庆祝这一场快要过去的严冬,大雪过后便要放晴了,便如黑暗的尽头就是黎明,这是同一个道理。
“大小姐!”
李管家听到门被敲响,如福至心灵般的感受到了应该是薛蕴嬛回来了,一打开门果真如此,便提着下摆奔了出去。
紧接在他的身后也有人出来了,是薛贤。
他穿着最简朴的藏青色长袍,裹着皇上赏赐的狐裘,缓步从将军府门走出,看似平静的步子,只有习武之人能从他不稳的气息中窥探到一二分着急。
“蕴嬛,你回来了。”薛贤疼惜的看着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儿,温声道。
薛蕴嬛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因腿脚不便还是被段晏抱在怀里的,此时被李管家和薛贤看着,也不知为何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尤其是李管家,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更叫她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相比之下,薛贤却自若淡定,仿若对这件事不在乎,他只是招呼他们一行人快些进去屋内。
待进去了将军府,忘忧子仍是一派好奇的模样,伸长了脖子四处打量,好似在观摩怀念些什么,将军府的装潢看起来简约朴素,却不失大气,便如薛贤本人一样,忠厚老实,可在战场上又不失锐气,当年可谓被誉为战场上的地狱修罗。
岁月如梭,过去了那么多年,它不曾饶过任何人,忘忧子看着薛贤苍老的面容,心下一叹。
“这位是?”薛贤请了忘忧子在上位坐下,问道。
薛蕴嬛被安置在下人摆过来的软塌上,没了段晏的触碰的,自在了不少,说话也利索了,“这位便是女儿寻来的神医,江湖上人称‘活阎王’。”
薛贤点点头,颔首道:“原是如此,失礼了。”
忘忧子摸了摸自己发白的胡须,心道薛贤果真是老样子的谦卑,按照现在薛贤镇国大将军的身份不该对他一江湖散人这般恭敬。
他不记得自己了?想来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离开时薛贤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爹爹,他……”
“段少侠,我认识。”
薛贤意味深长的看着段晏,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打断了薛蕴嬛的介绍。
段晏维持着他少言寡语的态度,只是微一点头,仿若对薛贤有什么意见。
二人态度有些微妙,甚至能从薛贤的动作话语间看出他对段晏的几分恭谨,薛贤甚至亲自上前为他斟茶。
“多谢,我来吧。”段晏在那茶壶来到面前时抬手挡住,伸手去拿。
薛贤的手腕翻转,巧妙地避开了段晏的手,绕到了他的杯子前,提起茶壶一面又按住盖子,拉高了一个弧度,往下让泛着香气的茶水落在杯中。
薛贤瞥见段晏的脸色,笑道:“来者是客。”
段晏微微垂下眸子,默不作声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似是因为段晏的这一动作,薛贤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提着的心也放下了。
“段晏!”薛蕴嬛看在眼里,禁不住喊了一句。
薛贤好歹是作为长辈,他这样的态度未免太失礼了,哪怕是薛贤主动地斟茶,可段晏的态度也未免太云淡风轻了些。
他像是早就习惯,或是说不在意这一举动。
薛贤呵斥了她一句,“蕴嬛,爹爹怎么教你的?”
这?
薛蕴嬛抿了抿唇,乖乖地闭上嘴不说话了,感觉好像自己还帮了倒忙。
“送小姐回房休息吧。”薛贤冲一旁的站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他的话近乎是命令了,薛蕴嬛又被搀扶着坐在了轮椅上,被丫鬟推回了自己的闺房里。
临走前段晏仍不给她哪怕一点的交流,避开了眼神,也避开了话语间的交流,仿若恢复了那个只待她冷如冰霜的段晏。
可她不知道,这怒意却不是对她的,是对薛贤的。
在她被送回房内后,薛贤得了段晏的眼神,将四周的下人都给屏退了。
在座已没了外人,段晏便不再伪装,将那茶杯推远了,脸色也完全阴沉下来,眼眸中流露几分怒意。
“薛将军。”段晏开口,声音不同以往的温和甚至格外的冷厉。
薛贤心下微叹,端端正正地跪在了段晏的面前,“臣知罪。”
忘忧子看这阵势便是一惊,看样子薛贤当是知道段晏的真实身份的,然而其中又知道几分呢?这就无从考究了。
段晏的手有节奏地敲打着木桌,饶有兴趣地问道:“知罪?薛将军可知自己是何罪?”
“臣不该让蕴嬛冒险前往北林。”薛贤跪的端正,恭敬地答道。
作为多年的老臣,薛贤不可能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他却利用了薛蕴嬛对薛云恒的兄妹之情,贸然让薛蕴嬛踏上了去北林之路。
他分明是知道其中的凶险,还利用了段晏对薛蕴嬛的偏宠。
段晏看他跪着,却无意让他起来,言简意赅地说道:“若不是她幸运,她会死。”
薛贤的身子一震,微微叹道:“臣——知道,可云恒也臣的孩子,臣不能眼看着他死。”
况且段晏绝不会让薛蕴嬛一人独往,这是薛贤最好利用的东西,只要段晏在,他便不信薛蕴嬛能出事。
这依据从何而来?
薛贤从边境回来短短几日,帝都便已盛传太子妃恃宠而骄的消息,回府前秘密进宫皇上也对薛蕴嬛褒奖有加。
如若不是太子喜欢,薛蕴嬛的名声决计不可能这样大盛。
历来其实不是没有喜欢太子殿下的人,毕竟太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这等地位的人,哪怕不是坐上皇位,说不定也捞到一块土地占地做个闲散王爷,然而这些喜欢太子的人都无一被段晏用上些手段,都给逼走了。
那时帝都传关于太子恶习的什么都有,说太子喜号毒物与毒物共寝的也有,说太子是断袖的传闻也有,总而言之关于太子的丑闻层出不穷。
世人皆被表相所蒙骗,却不知太子面具底下的真正面目。
段晏眸中的寒意逐渐浮现,可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要是执意要让她去救云恒,直说便是,不用打亲情的幌子去哄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