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一路挣扎,被他拖着走了半晌,才发现原来不是去雍和宫的路。她不解地扭头看向身侧的他,他回过脸来,笑眼如月,俊逸而又邪气,道:“才发现原来你满脑子情事。”
熙儿被他说得一噎,欲待发怒,但心知此番的确是自己想歪了,当即又窘又气地别过脸,不理他。
七弯八绕地跟着他走了许久,熙儿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正朝宫外的方向行进,而这一路极是偏僻宁静,连一个守卫都未遇见。
熙儿心中一动,开始默默地记起路线来。
又走了片刻,耳畔突然传来他有些懒散的声音:“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条路是专为我开辟的,你走不通。”
熙儿脸上泛起一层心事被看穿的红晕,随即心中又有些惊异,好似自己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般,连自己在想什么他都能知道。
胡思乱想间,已到了宫外,熙儿抬眸一看,但见远处一片灯火辉煌,点点灯光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猛然看去还有些分不清楚哪是灯光哪是星光,虽未靠近,但已能感受到那里的温暖和热闹。
相较之下,刚刚走出的那座宫殿显得昏暗死寂,毫无生趣。
宴泽牧握着她的手,道:“走吧,感受一下民间庆祝中秋佳节的热闹。”
熙儿被他挑动了好奇心,跟着他一起向远处的街市走去。
第一次知道,金辉的中秋之夜如此热闹繁华,城内各大街市两侧的酒楼店铺都扎绸挂彩,一片辉煌,街道上,人们穿着鲜艳的衣服,或登台拜月,或放天灯,或舞火龙,一片熙攘。
孩子们手拿月饼,蹦蹦跳跳地从身旁窜过,用稚嫩的嗓音唱着“月亮光光,骑马燃香,东也拜,西也拜,月婆婆,月奶奶,保佑我爹做买卖,不赚多,不赚少,每天三个大元宝……”
熙儿为这平淡无华,却又鲜活真实的快乐而感动,然她却来不及细看,因为身旁的男人短短一刻便从一个帝王变成了一个男孩,拉着她在人群中窜来钻去,看舞龙,看杂耍,戏弄不诚实的小贩,购买五个铜板一块的廉价月饼,和糖人店的店主比赛捏糖人……
半个时辰,他们就挤过了三条人涌如潮的大街,来到一条漂着莲灯的小河旁。河上有一座拱桥,一群文人士子正在桥头奏乐吟诗。
熙儿气喘吁吁,身旁的男人却望着月,长舒一口气,道:“来生,愿做百姓!”
熙儿闻言,有些惊讶地转头去看他,他也正好侧过脸来,月光下,他眉眼如画,嘴角带着一丝浅笑,既有酣畅淋漓地玩耍过后的痛快,又有意犹未尽的调皮,和宫中那个邪魅难测的帝王判若两人。
熙儿脑中有些混乱,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却展开手中的纸包,纸上有两块月饼,他拿起一块递给熙儿,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宫中的月饼没有它好吃。你尝尝看呢。”
熙儿接过那五个铜板一块的月饼,轻咬一口,糯米豆沙馅,微甜,极普通的味道。
她未作评论,身侧的他也不问她,兀自咬了一口之后,抬头仰望夜空中那轮圆得让人有些伤感的月亮,很久,轻叹一声:“十五年了,这种味道,始终未变。”
熙儿抬头看他,他迎风而立,不动不语,凝视月亮的眼比星星更亮,然眨眼间,却似有水光波动。她一时微愣。
少时,他收回目光,将剩下的月饼全部塞入口中,胀得腮帮鼓鼓的,甚是好笑,而熙儿真的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转过脸,甚是艰难地将月饼吞下去,道:“十岁时候的中秋,我第一次一个人溜出宫来玩,饿了,买的就是这种月饼,正吃着,被随后赶来的哥哥抓个正着。他不让我吃,怕我吃坏肚子,我说别人吃得我就吃得,趁他不备将整个月饼都塞进口中,结果噎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说到此处,他笑了起来,带着淡淡的怀念表情,转过身看着水面上静静漂移而过的莲灯,没再说话。
感受到他无形流露的忧伤,熙儿垂下眸,看着手中的月饼,又咬一口,突然道:“你就这样孤身跑出来,难道不怕有人对你不利么?”
宴泽牧回身看着她,眼神闪烁不定,顿了顿,道:“当年,哥哥也是这样呵斥我。当时,我只能低下头承认自己的恣意妄为。但如今,”他嘴角勾起一丝微冷的笑意,“想要对我不利的人,首先要预测一下可能招致的后果。在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有勇气能承受那样的后果,所以,不必担心。”
熙儿垂下脸,早在见他的第一面,她就知道他是个太不简单的男人,他的强势不容旁人染指,只是刚刚他的一番行为混淆了她对他的印象,才使得她多此一问。
狠狠一口咬上月饼,恨自己多管闲事。
他却牵起她的手,沿着河岸一边走一边道:“有一家酒肆好久不曾去了,陪我去看看还在不在?”
这是一条极其偏僻幽深的巷子,两侧的墙壁斑驳着年代久远的沧桑,一面黄色的酒旗迎风微晃,门上挂着两盏大红的灯笼,窄小的客堂内,放着三五张小桌子,没有客人。
柜上坐着一名青年男子,见有人进来,正要上前招呼,抬头一看两人锦衣华服,风华绝代,一时又有些愣怔,迟疑着走过来,笑着道:“二位客官,是否走错了地方?”
宴泽牧随意挑了一张桌子坐下,眉梢一挑,问:“不是张记酒馆?”
青年男子道:“正是。”
宴泽牧道:“来一壶十里醉,把你爷爷叫出来,就说老客来了,想和他叙叙旧。”
青年男子一愣,还未说话,客堂北面的帘子一掀,出来一位姿容尚可的女子,一看堂前情形,脸上绽开笑容,娇声道:“哟,来客人了。”扭着腰走到近前,一看年轻英俊气度雍容的宴泽牧,眼神立刻醉了醉,伸手一推那青年男子,道:“你去忙吧,这里交给我伺候就可以了。”
说着,身子一斜,倚在桌子故意将熙儿挡在身后,向宴泽牧媚笑道:“客官,你想要些什么啊?”声音甜得几乎要滴出蜜来。
宴泽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看着那女子不语。
女子一开始还在他的目光中做些千娇百媚的表情,可渐渐却被他盯得有些不得劲了,正有些不知所措,从帘后端着酒壶出来的男子失声叫道:“哎呀,贵梅,你裙子怎么着火了。”
女子立刻跳了起来,慌张地四顾一下,没看到火苗,正待骂那男子胡说,屁股上却突然感到一阵烧灼疼痛,她尖叫着向堂后跑去。
宴泽牧接了酒,问:“你爷爷呢?”
青年男子道:“老人家行动不便,马上就下来,请客官稍候。”
宴泽牧点头,伸手给熙儿斟酒,道:“这是我少年时最喜欢的酒,但愿味道也没变。”
熙儿看着刚刚烧了人家女子的裙子还一脸若无其事的他,一边暗啐他恶劣一边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回眸一看,他已给她倒了一大碗酒,忙道:“我不会。”
宴泽牧抬眸,浅笑盈盈,肯定道:“你会的。”
少时,堂后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眯着眼睛,青年男子忙上前扶住他。
老者甚为吃力地抬头问他:“哪位旧客要见我呀?”
宴泽牧好心情地转过身,看着老者扬声道:“老张,十余年不见,你可是老了不少。”
老者闻声,颤巍巍地走过来,凑近宴泽牧仔细看了半晌,不确定道:“这位公子,你,认得我?”
宴泽牧笑了起来,拉过一旁的椅子,示意老者坐下,道:“老张,你不认得我了?那你记得阿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