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一愣,萧天临先反应过来,叫一声:“无忧回来了!”放下碗筷就兴匆匆地向院门处摸去,一路磕磕碰碰,熙儿忙扶住他,嗔怪道:“你慢一点……”
打开院门,一名五岁左右的男童出现在视线中,身着浅黄色锦衫,足蹬白色锦靴,一头乌黑的头发束得极为整齐,白嫩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剑眉浓密,圆眸晶亮,嘴唇鲜红,贵气而又可爱。
院门打开的一刹,“爹爹!”他亲昵地叫着,一下跳进萧天临展开的双臂中,一手搂住他的脖子转过身子,将手中碰掉了不少花瓣的一束桃花递给一旁的熙儿,笑得讨好:“娘亲,这是我不远千里给您带回来的哟。”
熙儿还未说话,跟着男童一起回来的容貌分外秀美可爱的女孩已在那嗤之以鼻:“撒谎!明明到村口才摘的。”
熙儿笑了,抬头看向女孩身后的华宏和燕洱,见礼道:“大哥,大嫂,快请进院吧。”
华宏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唇角勾起笑意,道:“弟妹,你看,还有谁来了。”说着,闪身一旁。
熙儿抬眸一看,顿时怔住。
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男子,挽着一名娇小清丽的女子,双眸含泪地看着她。
“弘哥哥,”熙儿有些失神地呢喃。
辰弘点头,看着熙儿的满头银丝,忍着泪意微微一笑,道:“熙儿,好久不见。”
院中,萧天临抱着男童,和华宏一家有说有笑。
房内,辰弘祉延熙儿已从一开始见面的激动情绪中平静下来,熙儿抹干脸上的泪,看着站在祉延身旁乖顺内敛的小男孩,道:“弘哥哥,这是你的儿子?”
辰弘点头,道:“他叫景安,今年七岁了。”祉延拉过男孩,道:“安儿,快去见过姑姑。”
男孩听话地走到熙儿身前,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道:“安儿见过姑姑。”
熙儿拉起他,仔细地看看他,抬头对辰弘笑着道:“弘哥哥,这小家伙长大了一定比你更俊。”
辰弘笑了,转头对祉延道:“祉延,你先带安儿去院中玩一会儿,我有话要对熙儿说。”祉延答应着,带着景安出去了。
辰弘回头看着熙儿,道:“熙儿,你为何一直不与我联系,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们四兄妹中就只剩了我一个人,你不知道,这让我多么痛苦。”
熙儿垂下眸,四年前,她就知道,百州收复之后,因原先的皇族姬氏一族男丁几乎全部丧命于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而几位嫁出去的公主中,又以祉延的驸马辰弘实力最强,声望最高,是故,阎煞退兵之后,辰弘便众望所归地登上了百州的帝位。
百州稳定了,辰弘安全了,她也放心了,至于自己,她觉得,让世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比较好,是故,一直没有与外界联系。
“五年前,晟哥哥……”说到此处,她哽住,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五年了,这个伤口一直在流血,想一次痛一次。
她强忍着,伸手抹去颊上的泪,接着道:“晟哥哥去世的那天,我的确投江自杀,是鬼医嘲风及时赶到救起了我,他告诉我,我已经有了身孕,所以,我才活了下来。”她缓了缓气息,抬起头,道:“后来,他带我来到这里,这里地处偏远,交通也闭塞,我一直未与外界联系。”
辰弘垂下眼睑,道:“我第一次看到无忧,就知道那是田明晟的孩子,他与他的父亲长得太像了。当年,南沙溢和田明晟同一天逝世,震惊三国,平楚举国为之哀悼,在平楚北部几十万百姓的强烈要求下,平楚朝廷以国葬之仪将田明晟葬在了洃河与福河交界处他的石像旁,并建了祠庙。
听说,后来他的堂弟即墨涵过寄给了他的母亲虞红络,现在,正代替他掌管着骁王府。
南沙溢死后,因其无子,北堂嵘在左丘玄和即墨涵的支持下继承了皇位,四年前,我与他签订了百州与平楚永修和好的协议,自那后,我俩关系一直很好,此番,我是应他之邀来参加平楚建国三百年之庆典,回国之前,想着要去拜祭田明晟一番,也就在他的祠庙前,遇到了华宏夫妇和两个孩子,这才知道你在这里。”
熙儿听着,忍不住又抹起泪来,半晌,方才控制住情绪,抬起头,眼眶红肿地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弘哥哥,你可放心了。”
辰弘皱眉,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熙儿,跟我回百州吧,这里,太远太偏僻了。”
熙儿摇头,道:“我喜欢这里,我已经把家安在了这里,此生,不会再离开家了。弘哥哥,你不用牵挂我,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
“可是这里这般简陋贫瘠……”辰弘说了一半,看到熙儿的目光,忍不住别过脸去,道“熙儿,你就不想让无忧得到更好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么?这里这般与世隔绝,消息闭塞,于他的成长和进步都很不利的。”
熙儿转头看向门口那截迎着阳光,已经磨损破旧不堪,却给人淡淡暖意的门槛,轻声道:“我对他没有什么高的要求,只要他这一生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无论他是做猎户,或是做农夫,都无所谓的。”
名利地位,有什么用?他的父亲出生名门,年轻有为,天纵英才,权倾朝野,又怎么样?
短短二十八载,一直生活在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孤独中,生活在夙兴夜寐的疲惫中,生活在对幸福和快乐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中……
他的死,于外界而言,一直是个解不开的谜团,民间对此有千百种猜测,有的说,是暴病而亡,有的说,是被人暗害……不管是何种说法,最终,聚在一起议论的人总不免以一句万分痛惜的唏嘘“天妒英才啊”来作为话题的终结。
可这又如何?于田明晟,无论是石像,祠庙,还是千万百姓的敬仰和爱戴,于他本身而言,又有何意义?
他不过想好好地过一个生辰,不过想娶她为妻,不过想做一个教孩童读《三字经》的教书先生……
在外人看来荣光万丈权力无边的他,却实现不了这些最最简单的愿望。
他是那样容易满足,那样善良正直的一个人啊,命运却偏偏对他那般残酷!
上天既然让她为他保住了唯一的这一点血脉,她又岂能让他再去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辰弘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了她话语中的未竟之意,心中忍不住一阵震动。
这是一生的磨难沉淀而成的淡泊啊,这是经历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苦痛后才有的超然啊,这不正是,他曾经一直想要却一直不能企及,后来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静下心来冥思的境界么。
杨柳散和风,青山澹吾虑。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这样的境界,每个人都可以想象,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而熙儿,她做到了。
除了祝福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随着她的目光一齐看向铺洒着阳光的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遂问:“熙儿,前几年,我听说萧天临已经不在了,想不到最终和你执手偕老的,却还是他,这其中有什么奇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