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他也不在了,她该怎么活,还有什么,能支撑她继续活下去?
她闭着双眼,轻蹭着他的掌心,痛苦得像是放在烈火上炙烤,又像是在冰水中煎熬。
“晟哥哥,你说过的,等战争结束,你会娶我。如果,你敢食言的话,我就不活了,你听到没有,如果你不娶我,我就不活了。”狂泻的泪水将他的掌心濡湿,她沉溺于那片咸涩的濡湿中,贪恋泪水给予他的温度,不愿睁眼。
她再也承受不了了,如果他会死,那么,她绝不独活。
不知何时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醒来,阳光满窗,鸟语花香。
她有片刻的晕眩,起身掀开身上的薄衾,低头皱眉,回想昏睡前的最后一幕,如何想,都觉得那不是梦魇,而是真实发生的。
随着意识的清醒,心立刻紧揪起来,她跳下床,匆忙地穿着鞋子,刚刚站起身,卧房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她抬头一看,是墨影,一颗心顿时悬在空中,只怕从他口中听到死也不愿相信的消息。
墨影抬眸看到她时,脸上却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道:“郡主,你醒了。”
看着他的笑面,她心落了下来,却犹是不确定地问:“晟哥哥醒了?”
墨影点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感激,道:“全赖郡主医术高超……”话还没说完,熙儿却已冲了出去。
琉华园,田明晟靠坐在床上,面色依然苍白,但精神却好了很多,池莲棹站在床侧向他汇报这两天的情况,熙儿进门时,只听池莲棹道:“……郡主不眠不休地守在您身边,终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门口人影一闪时,田明晟已转眸看了过来,池莲棹察觉,回身一看,熙儿站在门侧,他很识相地终止话头,告退出门。
熙儿看着田明晟,田明晟看着熙儿,沉默的凝视中,莫名的情愫在缓缓流动,渐渐的,两人的眼中都泛起了泪。
眼泪已经流得太多,他醒了,她很高兴,而微笑,才是高兴的表情。
“嗯哼!”熙儿清了清嗓子,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也不走近,就站在门边遥遥地看着田明晟,道:“骗了人就想逃吗?看,还不是被我乖乖抓回来。”
田明晟也扬起微笑,点头道:“是啊,我回来了,回来领罚。”
自此,田明晟死里逃生,就留在即墨府养病。
八月初,李荥设计,平楚一百多位顶级铁匠合力秘密锻造打制的绝世神兵铁霰问世并试验成功,十颗经碰撞能分裂上百次的霰弹发射出去,能瞬间夷平一片方圆一公里左右的树林,威力之巨大令人瞠目结舌。
田明晟亲自观看了实验之后,曾一度为是否将这种终极的杀人武器搬上战场而犹豫不决。
熙儿说:“如果阎煞肯退兵的话,我们完全不必用它杀更多的人。但眼下的情况是,我们需要它来威慑那些野心蓬勃的侵略者。”
八月末,伤愈的即墨涵带着铁霰重返百州京北战场,接连失利的联军开始了对阎煞大军的局部反攻。
九月初,圣女山繁花已谢,浅金色的秋风开始给它漫山遍野的苍绿草木着色。
山顶,田明晟和熙儿两人并排而立,猎猎的秋风扬起两人的黑发,轻轻缠绕两人相牵的双手。
田明晟叹口气,侧脸对身旁的熙儿道:“又来晚了。”
她一直想看夏天的圣女山,但今夏发生了太多事,等到心中稍定想起来看时,色彩浓烈的夏花已经谢了。
熙儿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浅浅一笑,道:“我怎么觉得是来早了呢?”
田明晟目光一凝,随即也微笑起来,握紧她的手,道:“是的,我们原该明年夏天,后年夏天,十年后的夏天,三十年后的夏天,五十年后的夏天来看的,我们来早了。”
熙儿假装惊道:“五十年后?我可能爬不到这么高了呢。”
“我会抱你上来的。”田明晟道。
熙儿失笑,道:“你就不怕别人笑你老不羞?”
田明晟道:“那我们就让儿孙们沿途戒严,不让旁人看见。”
熙儿捶他一拳,啐道:“去你的。”
笑过之后,将目光投向苍茫的南方时,心中,却又沉重起来。
铁霰问世,按宴泽牧的性格,绝不会轻易退兵的,届时,不知有多少人会死在铁霰的威力之下。想起成千上百的活生生的人会像那片树林一般瞬间倒下,那真是足以让人从噩梦中惊醒的场景。
宴泽牧半生坎坷,一朝大权独握,便运筹帷幄争霸天下,他很久没有尝试过失败,彻底的失败,他曾说,三年之内,他会兵临雪都烈城,接回她。但她坚信,他做不到了。
她能猜到此事对他的打击之大,也许,会比她想的更为严重,也许,会彻底摧毁他的自信和骄傲,而这些,也许,是比他的命还重要的。
她无法去同情他,一如她无法同情曾经的自己,人一旦走错了路,就要随时做好掉进深渊的准备,至于,能不能再次爬上来,一要看是否够坚强,二要看,命运是否已经放弃了你。
捷报频传。
一如田明晟所料,没有任何力量能与铁霰相抗衡,除了伤亡,败退,宴泽牧别无选择。
他传令即墨涵和左丘玄,一旦辰弘收复盛泱,他们便率军返回京北,在京北休整过后,再返回平楚。
眼看大局将定,他开始仔细为他和熙儿的婚事考虑,而在此之前,有一件事他必须要先办好。
九月十三的下午,他带着墨影回到安里骁王府,与虞红络以及北堂静共进晚餐。
虞红络十分高兴,他特地赶回来与她们俩一起用膳,这是亘古未有的事情,心中忍不住暗自揣测,或许,他和北堂静之间还有转机。
饭后,田明晟说,要和北堂静单独谈谈,虞红络更加高兴,忙不迭地派人给他们准备瓜果茶点。
蘅皋殿,北堂静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旁,一双美眸看着立在窗前的田明晟的侧影,成婚两年有余,可两人在夜晚这样独处,却还是第一次。
她极珍惜这难得的一刻,即便,她知道,或许,这样的一刻换得的将是难言的痛苦。
他要娶正妃了,就是那日她在即墨府看到的那名女子,此事,他还未正式告知过她,今夜,是为了正式通知她吧。
念至此,一双手不禁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指节泛白。
如果,他们成亲了,她是否需要搬出蘅皋殿,给他的正妃挪地方呢?
如果,他们成亲了,他是否会为了那个女子天天回来呢?
如果,他们成亲了,那她,这个从来不受宠的侧妃,岂不就成了多余的了么?届时,她该如何自处?
……
正胡思乱想,一直立在窗前沉默着他突然转过身来,看着面色微白的北堂静,心中不由轻叹了一声。
也许,她已做好了听到坏消息的准备,但只怕,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消息会如何坏。
“九公主,我想,我该还你自由。”他声音平静。
闻言,北堂静浑身一颤,瞠圆了双眸看他,眼中,既悲且惊,更多的,却是深深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