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爆炸在大楼的顶端燃起。
舞弥引爆了随身携带的战术手雷,倒不是指望它们能对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是希望能争取一些时间罢了。
“女人,没用的。”绮礼从浓烟中走出来,在黑夜中,银亮的黑键剑身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看着毫发无损的言峰绮礼,舞弥知道,事情很麻烦了,切嗣很难及时赶到,在被悄无声息的近身这种情况下,仅凭一己之力,是很难斗过这个男人的。
不论怎么说,舞弥再厉害也只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而不是高贵而强大的魔术师。
言峰绮礼从大楼之下攀援而上,展开突然袭击,要不是凭借多年战斗养成的敏锐直觉,躲过了第一把黑键袭击,恐怕现在舞弥已经倒地身亡了。
更何况上次他们就已经交过手了,那时舞弥就完全无法和言峰绮礼相战,而这次更凶险,被打个措手不及的人,是舞弥。
身上背着重量接近十千克的重型狙击枪,两把格洛克,两盒弹夹,一把绑在小腿的战术匕首以及烟雾弹信号弹各一发。
手雷已经用完了,背负巨大的狙击枪,活动很不灵便,虽说可以抛弃狙击枪,但眼下这种情况,恐怕那一瞬间就是破绽。
身上穿着陪她久经沙场的防弹背心和内衬甲胄,舞弥抽出格洛克,对着言峰绮礼就是一阵射击。
可以很明显的看到,这个一直板着一张脸的男人浮现出不耐之色。
对于和卫宫切嗣一起把他重伤的这个女人,绮礼只想杀之而后快。
六把黑键在火舌狂舞中跳动着,这是以极致的体术施展的速度,黑键扫过之时,由魔力编织的剑身轻易斩开了黄铜和铅组成的子弹,内部的火药直接散开。
看着那不断落下,变成两瓣的子弹头,舞弥连忙后退,和这个男人发生肢体冲突是绝不明智的,身体上的每个结构都像一把锁,牢牢锁住每一个试图抵抗的动作,配上他的预估,完全不是对手。
这么说的话,只能拼了。
这次,不会有从天而降的直升机。
这是高楼之顶,月光皎洁,夜风吹拂,后面就是垂直的人造悬崖,不会有任何生路。
而言峰绮礼,一个箭步,向舞弥跨出。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的自信,来自轻型热武器的威力完全无法伤害到这个男人,要想真正致绮礼于死地的话,必须得动用武装直升机这种重火力,而舞弥唯一拥有的,可以对言峰绮礼造成伤害的武器就是已经没有任何作用的狙击枪之类的普通武器。
看着距离极速接近的言峰绮礼,舞弥凭借多年训练练就的柔韧性向后仰去,把狙击枪向一旁的大水箱滑去,这是这个顶端唯一的遮蔽物。
舞弥趁机拉开了烟雾弹的拉环,一股浓浓的烟雾自其间散出,绮礼有对付这种视线被遮蔽的情况,当即朝烟雾里射出六把黑键,同时一个转身,隐没于黑暗中。
“铛铛”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大水箱本身的外壁是不锈钢,而此时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说明全空。
“全空么?”
绮礼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有这么容易对付,在关键时刻,她跳楼都不是不可能的吧。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在这个女人选择玉石俱焚的时候制服她,亲手杀死她。
只有这样,卫宫切嗣才能感到什么叫心疼吧。
怀着这样的目的,待烟雾逐渐散去后,绮礼看向大水箱后,如果没出错的话,舞弥只能藏在这里。
大水箱有六米高,圆柱形的储水罐被六根金属架支撑,立在大楼顶端,是酒店的储备水源。
在夜色茫茫中,对面是什么情况绮礼并不清楚,但他可不打算以身犯险,既然这个女人死不出来的话……
寒光一闪,六把黑键再次被绮礼掷出,其锋利的尖端竟然直接切裂了用于支撑的钢铁立架,让水箱在均匀的受力下向后仰去。
“轰”
这一声大若雷霆。
储水罐直接爆掉了,倒在地上,在巨大的自重下粉碎成无数碎片,同时内部的数十立方米的水流也爆发开来,让整个楼顶上都水雾弥漫。
让绮礼有些吃惊的是,那里空无一人。
而此时,绮礼瞳孔突然一缩。
野兽般的本能让绮礼感受到了极度危险的逼近,究竟是什么东西绮礼已经没时间想了,在那一刻,身体快过了思维。
恐怖的枪口焰猛然爆发开来,震耳欲聋的枪声响彻云霄。
借助转瞬即逝的枪口焰,绮礼瞥见了舞弥的方位。
她的脸在火焰中是如此铁血刚毅,是如此冷酷无情,为了追求攻击威力,连消音器和消焰器都被舞弥卸下了。
虽然耳朵都被震得流血了,但那成效也是显著的。
12。7毫米的曳光弹,纯钨弹头,穿甲型号。
和普通手枪冲锋枪不同的是,这种钨弹头具备打穿坦克装甲的能力,而且,这枚曳光弹,还加装了贫铀,具有放射性。
何谓曳光?弹发射的时候带起长长的明亮尾焰,专门用来在野战时指明敌人的方位。
哪怕绮礼再快,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超越出膛速度达到千米每秒的狙击弹,那枚子弹穿透了凯芙拉装甲,直达血肉。
绮礼强化了肉体,也还是被这枚子弹具有的强大动能掀飞,它的弹头深深卡入了绮礼的右肋。
普通人被这种子弹在这种距离命中,如果是手的话只能选择永久截肢,如果是小腿的话那对不起高位截瘫,如果是右肋这种地方,基本宣告了死刑,巨大的动能在进入身体时会钻出碗大的口,破坏路径上一切组织器官,可怖至极。
但这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没有丧失战斗力,这是舞弥根本想不到的,哪怕她对御主的能力足够高估,也终究不是魔术师,体会不到他们真正的能力。
绮礼纵身一跃,向高处而去,他知道这种武器绝不可能多发,这就是绮礼的机会。
舞弥仍保留着战斗力,从裤腿上抽出匕首,从腰间抽出一把格洛克,舞弥一脚踢开狙击枪,手枪在此之前就已经完成的换弹,子弹一枚枚射出,被黑键一次次切开。
绮礼速度不减,落地之时黑键横扫,冲着舞弥的脑袋而来,带起一阵劲风,不过舞弥躲闪及时,只是一缕额发被割断。
强忍着右肋的剧痛,绮礼转身,从风衣中投出更多的黑键,那种长直的武器带有致命的杀伤力,不可小觑。
可舞弥灵巧的躲开了第一把,借由匕首,朝绮礼的喉咙而来,如果这次绮礼躲不过的话,那便是割喉的命运。
但绮礼也绝非吃素的,在短短几秒内天他便完成了转动身体这个动作,同时又是六把黑键射出。
匕首的寒光如此锋利,舞弥招招致命,步步紧逼,带起的寒光有如漫天飞舞的银蝶。
绮礼陷入了被动。
但他显然厌倦了这种你来我往的打斗,他变被动为主动。
在面对精巧至极的攻击时,往往简单粗暴才是最有效的。
绮礼深谙此道。
他做出的回应不是以黑键阻挡,而是一脚踹过去。
管它什么方式,也不用理睬是不是女人,只要自己是胜利者就行了。
匕首果然无法卸开这种巨力,舞弥被迫后退卸力。
可随之而来的是第二脚和第三脚的连击。
凌空踢击,绮礼很擅长。
这几脚究竟有多恐怖只有体会过才晓得,绮礼可是徒手掷出黑键就能让它达到接近音速的程度,可想而知力量有多大。
这一脚势大力沉,可谓一力降十会,在舞弥的感觉中,仿佛五脏六腑都直接破碎了。
面对女人都能下狠手,绮礼不愧是绮礼。
舞弥的后背与楼顶边缘的水泥砖重重接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外面。
事实上,那一脚对舞弥的身体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血不断从嘴巴里流出来,看来肺部也破碎了,舞弥只能苦笑一声。
那个男人捂着伤口,沉默着走来。
在之前,舞弥借由烟雾弹的阻挡,沿着外墙爬到了大楼另一端,这是极其危险的徒手攀爬,脚下就是百米高空,所以在绮礼眼中,楼顶空无一人。
身体开始变凉,水箱里的水沿着楼顶流了下去,也打湿了舞弥的身体。
沉默的男人淌着水,一把抓住舞弥的脚,像拖死狗一般让她的身体离开危险的大楼外沿。
绮礼缓缓蹲下来,轻声说道:“为了那个人战斗,有任何意义么?”
“你不会明白的。”
舞弥艰难的说道。
“所以你去死吧。”
绮礼显然没打算和她多废话,他知道迟则生变,不能有任何手软。
他伸出手,扼住了舞弥的脖子,钢铁般的大手如同囚笼般,让舞弥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他把舞弥高高举起,就像上次那般,然后缓缓用力。
可一声轻响让绮礼愣了愣。
不知什么东西从舞弥手上脱落。
一个黑色的罐子在地面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然后立直,一股青烟缓缓冒了出来。
刚才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
……
突然间剧烈的疼痛烧焦了小指根部,切嗣的后背不由得僵硬了。
浓浓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自从真正的把久宇舞弥当作助手以来,切嗣就把她的一根头发施了魔术埋在了小指的皮下组织。
同时舞弥也把切嗣的一根头发埋在了手指里,如果一方的魔术回路极端停滞
也就是生命力衰弱到濒临死亡的绝境这种情况下,委托给另一方的那根头发就会燃烧,向对方示警,告知危机的存在。
那是考虑到甚至无法利用无线电或者使魔来传达信息的最坏情况而专门设定的,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个告知“为时已晚”的信号。
现在,在这个时机发动,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在动摇之前先是感到狼狈,切嗣立刻动员起所有的脑细胞开始思考当前的状况和应对之策。
舞弥濒临死亡
对于她,切嗣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感情,但毫无疑问她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人。
她有资格让切嗣使用一划令咒。
正巧此时陷入了困境,在柳洞寺外和大战,而且被未知方设下的麻痹遮蔽干扰三个大魔术所阻拦,自己此时不就是回援么?
为了让脱险,同时也为了救舞弥,切嗣以极度的冷静思考到了这个事实。
“以令咒之名,命令吾之从者!”切嗣握紧拳头的同时,像机器一般快速念出咒语。
“,立即到达新都,保护舞弥!”
由于并不知道舞弥此时的具体方位,切嗣只能这么下令。
手背上铭刻的令咒之一,把内部储存的庞大魔力完全爆发出来,迸射出血红色的光芒,然后缓缓变淡。
毫不夸张地说这对于正在努力制服的阿蒂拉非常意外,她最先明白的是,自己已经成为了某种大魔术的对象。
在下一个瞬间,她已经被完全剥夺了对于周围空间的认识,柳洞寺在她眼前消失,少女本人被送到了没有天地也没有任何方向感的“移动”之中了。
几乎使一切因果规律都崩溃的极限速度,在几分之一秒的“瞬间”里阿蒂拉本人已经有如光速般突破了空间带来的束缚,完成了不同两点之间的瞬间转移。
阿蒂拉从新都的高空有如流星般降落,在群楼间找到舞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可刹那间突破云雾,绽放于高空的,几乎遮蔽了整个视线的烟花突兀的在阿蒂拉眼前亮起,堪称响彻云霄的爆炸声足矣吸引每个人的视线。
“在那!”
阿蒂拉立刻反应过来,军神之剑散发着恐怖的魔力波动,对准了一栋大楼的顶端长驱直入。
“该死的女人!”
绮礼终究没反应过来舞弥手中拿着的是什么,那是她的信号弹。
狠狠的在舞弥身上踹了一脚,绮礼最终的选择是直接从大楼上跳下去。
但军神之剑的魔力光刹那间追上了绮礼,高温的烧灼让他惨叫一声,让绮礼像断翅的鸟儿一般落下,不知死活。
“舞弥小姐,请振作一点!”
阿蒂拉唯一能说出的安慰话,就是这个了,她怀抱起舞弥,让她半躺在阿蒂拉的大腿上。
“切嗣他……还好吧……”
“嗯,御主他……非常好。”
“我的时间应该不多了,希望可以撑到切嗣来吧……我……还想看到他最后一眼……”舞弥的声音很虚弱,虽然并没有什么伤口,但身体内部已经被摧毁得一塌糊涂了,那种攻击方式,可以理解为“寸劲”。
“,你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呢?”舞弥的声音响起,这是她的苟延残喘,也是让自己不断气的唯一方式。
“我吗?”阿蒂拉看着怀中即将死去的女人,叹了口气,“一生都在战斗,直到死亡,哪怕成了英灵,成为了切嗣的从者,也依旧选择了这条路……”
“这样吗……”舞弥惨笑道,她看着夜空散发皎洁月光的月亮,轻声说道,“那,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
阿蒂拉点点头,这也许是舞弥最后的请求了。
“我所能够记得的,只有那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国家……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未来……只有相互之间的憎恨,以及互相之间为了生存对于食物的掠夺……战争永远也不会结束,明明连维持军队的资金都已经没有了,但是互相之间的杀戮却一刻不停持续着……那个时候,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与其征用士兵进行长期训练,不如直接让小孩子拿着枪上前线来的更快……”
“……”
阿蒂拉静静地听着舞弥的诉说。
“所以我已经不记得拿起枪之前的事情了……就这样,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只能不停地进行杀戮。狙击敌人,握紧扳机……整个人只剩下这一种机能,其他的都舍弃了……做不到这一点的孩子,都被能够做到这些的孩子杀掉了……然后我就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遇见切嗣……
“我作为人的内心已经死了。只有外部的器官还存活动,维持了人类的活动,而把我捡来维持我生命之人,是切嗣啊……所以我的生命可以任由他来使用……就是我留在这里的理由……”
“原来是这样吗?”
阿蒂拉一直都对切嗣身边的人不甚了解,只是隐隐觉得,这样一个女人会为了一个男人甘愿战斗至死,一定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却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
哪怕是阿蒂拉,面对这样即将逝去的生命,也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见惯了杀戮,血腥与死亡,用死人的白骨堆积起西行的战绩,塑造出“神之惩罚”,“上帝之鞭”的名声,却第一次在坚硬的内心中有了些许温度。
“,你知道吗?我甚至没有名字……”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舞弥缓缓开口,“就连久宇舞弥这个名字,都是切嗣为了让我入海关时,假护照上的名字……”
“……”
阿蒂拉沉默着,内心深处在思索着,同时也静静聆听着。
“切嗣他,快到了吧……”
直到半个小时后,用尽全力才赶来的卫宫切嗣,不禁流下了泪水。
切嗣赐予这个少女名字,给她国籍,把自己的技术和知识传授给她,那就是久宇舞弥这个已经被决定了最终命运的人最初的开始。
命运啊……
命运这种东西……
正因为如此,没有必要在这儿叹气,并感到怅然若失
这是理所当然的,毫无疑问的终结。
可是尽管如此,不知道为什么,切嗣膝盖还是在颤抖,喉咙一阵发堵,胸闷得喘不过气来。
阿蒂拉缓缓退开,静静地看着切嗣与舞弥,像伫立一旁的武士。
切嗣把舞弥抱起来,她慢慢睁开眼睛,空洞的目光四处游移,然后看到了切嗣那张熟悉的脸。
“……”
不知道到底该跟她说什么话,切嗣咬紧了嘴唇,强行让泪水止住。
感谢,或者抚慰的话,都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此时如果要对她说些多少有点意义的话的话
切嗣说不出来。
干涩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舞弥看到切嗣的表情,有些红肿的眼睛上是泪痕。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行……你不能哭……”
直到舞弥指出来,切嗣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眼角即将满溢出来的泪水,哪怕擦干了也止不住。
“你……要把眼泪留给夫人……如果你在这儿哭的话……不行啊……你……很脆弱的……要是现在……哭的话……绝对不行……”
“我……”
切嗣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
自己肯定犯了某种致命性的错误,直到现在切嗣才痛切地感受到,作为一个工具发挥作用,最终认为这样的命运也可以接受
就像卫宫切嗣一向所做的那样,他一直以为久宇舞弥也是这样的存在,可是对于这样的自己,她却说出了那样的话。
她不是应该有某种不同的生存或者死亡的方式吗?
“你好不容易……又变成了以前的切嗣……因为这种小事而动摇的话,不行的……”
“舞弥,你放心吧。”切嗣盯着舞弥那逐渐消失神采的双眸,用压抑的声音打断了舞弥的话,“一切都交给吧……舞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虽然已经丧失了利用价值,可是卫宫切嗣却依旧要为了取得圣杯而战,他能做出的,也就是这些。
没有必要忍受痛苦,也没有必要继续思考,可以把一切都放手了。
听到这个冷酷无比的宣言,久宇舞弥轻轻地点了点头。
“舞弥……”
切嗣轻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没有回答。
任何修正,否定的话,都不会再说出口了。
那个静静躺在切嗣臂弯里的,是已经变得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