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澄疲倦的合上眼皮，哪怕是睫毛都挂着血丝。
苏醒后，眼前依旧是熟悉的电影院，熟悉的观众席，豪华的3巨幕上是无声的画面，像是记忆的流逝，充满了寂静，以及令人牙颤的冰冷。
汨汨的流水声在脚下汇聚成温热的血河，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像是暗示什么。
叶梦澄抓着扶手艰难的向拐角处而去，面前是重新出现的系统，他们像黑暗中相遇的独狼，相互间一言不发。
“我明白了。”
叶梦澄抹掉脸上的血，牙关打颤，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一个很难置信却是最合理的猜测，“选择性遗忘，是不是？告诉我……系统，是不是？”
他咬牙切齿，眼神凶狠，果然像极了一条走投无路的独狼。
“差不多吧。”系统终于开口了，“这是血中的伤痛，残酷至极的教训，你的自我保护机制。我所说并非危言耸听，未来一切皆有可能，告诉我，梦澄，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爆炸。”他沉默了一会，轻声说。
“什么爆炸？”系统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漂浮在半空中，发着淡淡的白光，像月亮水母。
“创世爆炸，很亮的光，光芒中有哀嚎也有欢呼，可不知为什么很冷，冷得想让人发狂……”
空气再次沉默了很久，系统缓缓开口，很艰难：“……正常现象。”
叶梦澄闭上眼睛，又睁开，将疲惫强行从身体中赶出去，低着头说：“那些画面可以串在一起，但就是不明白它的意义，能告诉我……真相么？”
3巨幕忽然转换了场景，先是一副巨大的照片，上面是一枚老式火箭，高高的大大的长长的。它的名字叫泰坦三号半人马座号火箭，上面曾经搭载了旅行者系列探测器。
叶梦澄扭头看向巨幕，眯起了眼睛，在思索着什么。
“能快进么？我想直接进入主题，太压抑了。”他想了会轻声说。
“慢慢来，不急。”系统摇了摇头，画面很快就变了，蔚蓝色的地球带着光环的土星暗蓝色的海王星……画面在飞速移动而且具有真实感，紧接着镜头聚焦在一个浑身上下被金箔覆盖的探测器上，那是旅行者1号，一艘已经在太阳系外层空间孤独的游荡了数十年的古老探测器，曾经为人类带来了5亿条珍贵的观测数据。叶梦澄认得这玩意儿，因为实在太有名了，甚至连历史书上都学了。
“记得这个时间，2006年8月15日，旅行者1号探测器距离太阳已经有整整上百个天文单位，将近一百五十亿公里，而它的姊妹号，旅行者2号与太阳之间的距离也已达七十六个天文单位，约一百一十四亿公里。它们都携带有一张特殊的镀金唱片“地球之音”，上面录制了有关人类的各种音像信息：六十个语种向“宇宙人”的问候语甚至还包括你的母语和方言。还有三十五种自然界的声音二十七首古典名曲一百一十五帧照片，那些人说唱片可在宇宙间保存十亿年。”
“我知道，可这之间有关系么？”叶梦澄盯着巨幕，喃喃自语。
“听听吧。”系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放出了一段录音，是英文，但叶梦澄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理解这种语言。明明英语是一窍不通的说“这是一个来自遥远的小小星球的礼物，它是我们的声音科学形象音乐思想和感情的缩影，这个地球之音是为了在这个辽阔而令人敬畏的宇宙中给予我们的希望，我们的决心和我们对遥远世界的良好祝愿。”
“明白了什么吗？”系统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柔软得仿佛能让人坠入温柔乡，“遥远世界希望祝愿，真是美好的词汇。可这些信息，被寻找到它的文明认为是宣战的信号。”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扭曲起来，“也是那时，他们重新注意到了这个被称之为太阳系的荒芜之地，就像你看着鱼缸里的鱼，如果什么时候觉得鱼碍眼了，就把水倒掉。”
叶梦澄的大脑内思如乱麻，他竭尽全力理解系统所说的话，那些话中的一部分与脑内的画面重合在一起，像是无声电影变成了有声放映。
“接下来是另一条时间线，1993年，在日本，国际无线电科学联盟大会上。科学家们提出，在全球电波环境继续恶化之前，建造新一代射电望远镜，接收更多来自外太空的讯息，这个大会是什么和我们没关系，可一位名叫南仁东的科学家跟同事们说：‘咱们也建一个吧。’”
“哎，等等，这个名字我在课本上看到过。”叶梦澄如梦初醒，喃喃自语，“我记得他是什么人来着……”
巨幕画面再次变幻，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锅盖”形雷达。
“天眼基地，一定知道吧？世界上最大的射电望远镜，天文学家南仁东于1994年提出构想，历时二十二年建成，2016年9月25日落成启用，他为此倾尽一生。而它的口径足以让它探测到整个人马座，甚至是更深处的细节，这让外太空的窥探者们第二次察觉到了危机感。”
“那第一次呢？”
叶梦澄扭头看向系统，他敏锐的注意到了她说话的细节。
系统示意他稍安勿躁，反正她不需要喝水润润嗓子。
“2008年9月10日，欧洲大型粒子对撞机初次启动进行测试，这是个埋在地下的超巨型对撞机，其组成部分是隧道。当两个质子束在环形隧道中沿着反方向运动的时候，强大的电场使它们的能量急剧增加。这些粒子每运行一圈，就会获得更多的能量。要保持如此高能量的质子束继续运行，需要非常强大的磁场。”
叶梦澄一知半解，这是高端物理学，他真心不懂。
可他依旧当个聆听者，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了，这个真相让人难以置信，可能无法接受。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废柴的人生竟然迎来了这样的大事件，作为一个2018年11月16日出生的大好青年，他还是有点慌，毕竟直接颠覆三观。
系统依旧解释着：“这么强的磁场是由冷却到接近绝对零度的超导电磁体产生的。物理学家们最希望建造的是一个三十公里长的机器，它能以至少五千亿电子伏的能量将电子和正电子一起粉碎。因此，那个时候，人类误打误撞的造出了史上第一个黑洞，直径大约0。5纳米。
“它有自己的事件视界和观测边缘，具有黑洞的一切特征，每秒大约可吞噬几百个质子，这种速度很慢，而不像那些捕风捉影的记者说的那样会因为吞噬地球物质而越来越大，事实上哪怕它吞噬个几年也不过能吞下一个病毒大小的粒子，可意义不在于它的吞噬，而是它产生了特殊的空间波动，或者说是曾经被爱因斯坦预测过的引力波和其他类型的未知波。
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巨幕上的画面可以看到用扫描隧道显微镜看到的黑洞，那是个小小的点，很小，小就是它的一切。像人体内的噬菌体，不断捕获周围的物质，好像有生命似的。在灾变前，这些珍贵的图片都储存在足以防核生化的防空洞里，没有任何备份。
这就是……黑洞么？
叶梦澄悄悄的攥紧拳头。
真小，那么小，却是科技的大进步，没找到上帝粒子，搞出这样的存在，也是那一次，外面的世界对我们发出了惊呼，第一次为我们感到讶异。
系统看着叶梦澄，继续说道，说这话时给人的感觉像是教师机器人，叶梦澄见过那玩意儿，有点傻，蠢萌蠢萌的，反倒会被学生欺负。
她说：“因为我们尚不清楚其他类型的波长，所以从引力波说起吧，这种波是时空泛起的涟漪，哪怕只有微小的一点，也可以沿着宇宙膜传出很远很远。只有科技水准到了一定程度的文明才能创造出引力波现象，可以扰动行星周围的空间，像投石于水时那一圈圈起伏的涟漪。”
“这就是地球文明对广袤银河的科技宣言，这是科技爆炸的前兆，所以外星文明不得不做出他们的回应了。在他们看来，蝼蚁就该有蝼蚁的样子，匍匐在大地上。”系统的声音变得威严起来，连带着声音也高昂起来，“2012年6月，旅行者探测器的运行速度约为每秒十七公里，距地球约一百七十亿公里。
“2020年后，美国人已经没有足够电力启动旅行者1号任何单一仪器，它已经没有动力了，因此在2023年10月14日，宣布旅行者号正式失联。
“2023年10月19日，四天后。曾经亲自实操过黑洞的著名天体物理学家天眼首席工程师欧阳喻私自启动了天眼望远镜，将馈源舱和附近的望远镜阵列一起对准了人马座。人马座是黄道十二星座之一，它的东边是摩羯座西边是天蝎座。有人将人马座叫做射手座，那是不规范的叫法。人马座的主人公是希腊神话中上身是人下身是马的人马喀戎。喀戎既擅长拉弓射箭又是全希腊最有学问的人，许多大英雄都拜他为师，同时也是……地球的契约者之一。”说到这里她顿住了，并没有详细指明这个契约者是谁谁谁。
她的声音高昂而激动，像是恢宏壮丽的史诗音乐。
很霸气，很煽情，让人情绪高涨。
“5600光年外，人马座，三叶星云。那就是欧阳喻的目标，他观测后带着大量数据抵达了美国纽约，然后在末日降临前夕，目睹那光焰逼近，他死了。”系统直视着叶梦澄那双黑色的眼睛。
“2023年12月24日，圣诞节前夕，中国政府出于未知原因，用上百万吨水泥封住天眼的石棺建成。
“2024年10月28日，大西洋之殇，整个世界，在末日的边缘徘徊。外星人投下了金光，虽然只是个失误，但他们不会弥补这个过错。
“现在，你明白，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么？”
叶梦澄步步后退，周身燃起了炫目的火焰，那是被光焰笼罩的城市，靠海的一面被乳白色的气浪包围，公园小区居民和摩天大楼都像是蜜糖一样融化，而叶梦澄下意识捂住了眼睛，然后蹲下来，头顶上掠过巨大的集装箱船，种种噪音混杂在一起，最后在惨白的光中消失。
纽约消失了。
黄石火山爆发了。
圣安德烈斯大断裂活动了。
整个大西洋沿岸所有城市，全部毁于一旦。
数个小时时间，海啸沿着海岸冲击内陆和山脉。
海岸山脉和洛基山脉挡住了第一波越过北美的海啸，暂时保住了太平洋，彼时太平洋风平浪静。
但好景不长，金光坠落的“光”让半个地球没有黑暗，几个小时时间，全世界死了50％的人，几个星期时间，海啸突破印度板块，逼近喜马拉雅山，几个月时间，安好的中国城市也一座座在火山灰中沦陷，上海建起坚固的堡垒，可那些尘埃云中掺杂着赌徒的骨灰，从拉斯维加斯漂洋过海，最后散漫飘零。
“是不是，爆炸，光。”系统静静地陪着他，似乎可以天长地久，她看着眼前这一幕，轻声耳语，如绕指柔情，“很像，但不是。”
叶梦澄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地上，或者说他现在的确还是个孩子。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一切在光芒中消逝，灵魂被人抓在手里粗暴的摇晃，摇得魂都散了，整个人也浑浑噩噩的。
此时此刻，任何形容词都无法形容他内心翻涌的情绪。
“我只想知道……那是什么？”
他忽然流泪了，泪水无声的落下，流淌着无助与绝望，啊啊啊啊他嘶哑的喊出声来，可没用。
意识模糊间，一位身穿黑色紧身衣的高领少女出现在他眼前，眉目含笑，娇颜胜雪，金色的长发像是不冻港上起伏的浪涛，反射着金色的阳光。在意识模糊的时候，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像是回光返照，灵魂要被吸入天堂。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时隔6500万年的重逢。”
她俯下身去，抚摸着他的脸。
“娜塔……莉亚。”
是你吗？少年的灵魂在心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