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放回到陆家老宅,一进大门,就看到整个屋院被翻得乱七八糟,像是遭了土匪。
老管家梁叔告诉他,警局的人来过,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没找到他们要找的,就走了。然后看到他身上的伤,担心地追问发生了何事?
陆天放笑着安慰梁叔没事,只说饿坏了,赶紧弄些吃的来。
等他往椅子里一坐,松懈下来,这才感觉到额头和身上各处的伤在隐隐作痛,不由吸了口凉气,眉头紧蹙。
梁叔端来温在灶上的饭菜,看到陆天放痛苦的模样,赶紧找出白药和药酒,为他处理伤口:“少爷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每次回家都总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害夫人担心。”
提到小时候和母亲,陆天放心情一沉。
清廷倒台已经数年了,可陆家的冤案,到现在都没有查清。一家人死得太冤了。
他只知道,起因是父亲为给太后贺寿,雕刻的二十七层翡翠玲珑球出了问题,犯了太后的大忌。
当年,即使天下最好的工匠,也只能雕刻出二十三层的象牙玲珑球。
而玉石翡翠这样的用料,通常只能雕刻出十多层。
陆天放的父亲,凭着祖传的技法,精湛的手艺,硬是刻到了二十七层,行内的人提起陆父,没人不竖起大拇指的。
但就是这看家的本领,却要了陆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命。
梁叔因为那阵子正好回老家奔丧,侥幸逃过一劫,等他回到翡翠镇,陆家已经全部染上疫病,死在狱中。
当时陆家的亲朋唯恐被牵连,一个个避之不及,任由陆家人的尸体抛在乱坟岗,是梁叔变卖了随身细软,凑了些银子,买了薄棺,将旧主一家下葬。
梁叔念着天放少爷还在国外,担心他回来后不知状况,连家人的坟头都找不到,便在陆家祖坟附近搭了个简易的窝棚,靠贩卖山货维持生计,等待少爷归来。
镇上的人都认为陆天放不会回来了,要么已经死在外面,就算活着,也不会回来自投罗网。
可谁也没想到,大清说亡就亡了,陆家少爷杳无音信十几年后,竟然回来了。
并且,回来的时候,不但带回了许多稀奇物件,还有洋人跟在身后“护驾”。
人们不知道陆天放这些年在外面是如何生存下来的,也不知道他都做过些什么,有过什么成就,只知道,他的归来,就像一块石头掉进平静死寂的潭水,在翡翠镇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陆天放在简陋破败的窝棚里,找到落下一身病痛的梁叔时,梁叔老泪纵横,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把少爷盼回来了。
于是,一五一十把陆家当年遭逢突变的事讲给了陆天放。
并告诉他,当年老爷雕刻的玲珑球,绝对没有问题,完美无瑕。但不知为何,玲珑球献到太后跟前时,菩萨的双瞳却变成了有眼无珠。
太后盛怒,下令彻查。
陆家就这样遭遇了灭顶之灾。
陆天放也不相信父亲会出现这么大的疏漏。父亲的工匠精神,从小就深深影响着他,那是个一毫一厘差错都不能有的人,怎么可能弄坏菩萨的眼珠?
陆天放相信那件事是被人陷害了。
最大的嫌疑对象自然是林家。
百年前,自林家从老东家陆家分出来自立门户后,开始,两家相处的还算和睦,林家对陆家也算恭敬,唯老东家马首是瞻。
但随着岁月流逝,林家的实力一天天壮大,与老东家的经营观念相左,于是发生了越来越多的摩擦。
发展到陆天放的父亲和林茂源这一代时,两家基本上也就只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实际已各行其道。
林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资产超过陆家,但声望和地位一直无法超越,陆家泰山北斗的地位,无人能撼动,每年皇宫的御用摆件、把玩,也始终由陆家经办。
林家对此可谓一直耿耿于怀。
玲珑球一案,陆家倒了,受益最大的是林家,陆天放没理由不怀疑是林家从中作梗。
但年代太久远,一些当事人销声匿迹了,那些档案也化为灰烬,陆天放无从查起。
并且,林茂源表现地对陆家的遭遇十分同情,对自己也是照顾有加,怎么看他都不像陷害陆家的人。
不过,陆天放并未放弃。
他决定在翡翠镇常驻下来,先潜心自己的发明研究,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找到当年冤案的蛛丝马迹。
突然发生的九龙玉玺失踪事件,让陆天放有种预感,或许,这是找出当年玲珑球一案线索的机会。
*
陆天放刚刚准备躺下,就听整个翡翠镇的狗,由远及近,狂吠不止。
接着,听到纷乱急促的砸门声。
他披上外衣,刚打开卧室的门,迎面看见林茂武带着一队警员闯进来,梁叔根本拦不住这队气势汹汹的人。
陆天放有些不快:“林大局长,您这是干什么?我这老宅你们不是已经翻过一遍了吗?看,翻乱的家具还没来得及收拾呢,玉玺真的不在我这里。”
林茂武一摆手:“不是问玉玺的事,是来问你最近有没有看到林霏。”
林霏,林家的二少爷,林雱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幼娇纵跋扈,不喜读书,游手好闲,平日欺男霸女,贪玩好乐,是翡翠镇一大祸。
半月前,开着家里新买的洋车,说是跟省城的朋友们约了一起玩儿,顺便等在女中读书的妹妹林雯放假后,接上她一起回家。
然而这一去,便再没有回来。
林雯在学校等了两天,也没见二哥的影子,还以为那混世魔王贪玩又把自己这个妹妹给忘了,反正过去也经常发生类似的事,生气归生气,但也没太放在心上,让茂源商行的秦经理找车把自己送回翡翠镇。
等她到家才知道,二哥没有回家,也没派人捎口信回来,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下,林太太慌了,一面让林茂源吩咐商行的秦经理连夜赶去省城,到儿子常去的那些地方打听他的下落,一面让林茂武出动全部警力,挨家挨户询问谁最近见过林霏。
林茂武心知嫂子最疼林霏,便放下搜查玉玺的事儿,全力寻找侄子的下落。
陆天放听到林茂武是为了林霏的事情,目光跳动了一下,随即无奈地摊开手:“林局长,你这是何意?不会林家不见了任何东西、任何人,都要怀疑我吧?”
林茂武显然很暴躁,今天接连出事,这让他很没有耐心跟陆天放这个刺儿头讲客气:“陆天放,老子就算怀疑你能怎么样?你小子本来就可疑!”
“呵呵,林局长,您这话我可就不懂了,什么叫我本来就可疑?”
“从你回到翡翠镇那天起,就没少整事!”
“整事?我都整什么事了?”
“打从你把那些洋玩意儿带回来,不是爆炸了,就是失火了,今天更过分,整那么大一个飞机从天上掉下来,差点把我和镇长都砸死!谁知道你小子到底安了什么心!”
陆天放反问:“我不过就是搞些科学发明,林局长以为我安的什么心?”
“我看你这次回来,就是想报复我们林家!”
陆天放眼中闪过一道光:“报复林家?林局长,您今天的话我是越来越不明白了,我为什么要报复林家?咱们陆林两家祖上可是姻亲,多少代的交情了,林镇长对我又照顾有加,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林茂武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就不好收回,索性道:“陆天放,明人不做暗事,我知道,你这次回来,一直在调查玲珑球一案,到处托人找关系翻旧案,到处打听这件事跟我们林家有没有关系,不就是认定了是我们林家陷害了你们陆家吗?你敢说,今天这飞机掉下来,不是故意的?翡翠镇这么大,哪儿那么巧,正好掉到我和我大哥头上?说不准就是蓄意谋杀!我现在怀疑林霏不见了,多半跟你有关系!”
陆天放听林茂武这么一说,心中更加认定,当年玲珑球一案林家定然参与了。
但他一来没有实证,二来林氏在翡翠镇是只手遮天,林家兄弟现在都在新政府任职,搞不好被人扣上个诬陷官员的罪名,到最后不但报不了仇,连自己也要折进去。
所以,还是冷静下来,先不要激怒林氏兄弟,免得他们狗急跳墙。
想到这里,陆天放哈哈一笑:“原来林局长处处针对我,是因为我回来调查玲珑球一案啊。我的家人一夜之间获罪死于狱中,搞得我也有国难回十五载,难道,我不应该了解一下始末吗?”
林茂武一时语塞,又开始抹汗。
陆天放继续道:“林局长这么说话,不会是当年玲珑球一案真的跟林家有关系吧?”
林茂武立刻矢口否认:“你小子信口雌黄!怎么会跟林家有关系?别忘了,你这陆家的老宅,还是我大哥帮你保住的!不然你连一砖一瓦都留不住!”
陆天放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是啊,所以,我对林世叔心存感激,怎么可能故意开着飞机往他老人家头上撞?还搭上我自己的命,太不值了。不管林局长您信不信,今天发生的事儿,真的是意外,巧合。”
林茂武说不过陆天放,只好来横的:“管你是不是巧合,反正,今天这事儿不算完!要是让我发现今天的事都是你在捣鬼,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哎呀,新政府的法律中,还有剥皮这样的刑罚?好怕怕……”陆天放故意做出一脸惊恐的样子。
林茂武被气得没脾气,指了指陆天放,恶狠狠吐了一句话:“最好跟你没关系!”
目送林茂武带着手下撤走,陆天放收敛起嬉皮笑脸的模样,双眉紧紧蹙到一起,似乎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