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解忧和父亲、妹妹,平时就住在学堂的后院。
今夜,她刚刚批改完学生们的作业,正在备课,听到学堂前院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等她提着煤油灯出来的时候,看到父亲也拄着拐杖出来了。
纳兰闻道年过五十,穿着灰布长衫,戴着黑边眼镜,头发花白稀少,略显清瘦,脊背微驼,双腿因常年风湿落下疾病,行走不是很方便,平时靠拐杖勉强还能走,碰上阴天下雨,有时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有些担心:“半夜叫门,怕不是好事吧?”
纳兰解忧明白,自打九龙玉玺失窃,林家发现二少爷失踪,镇上便一直没有安宁过,她的学堂门口,也布了暗哨,每天有人监视。林家大少林雱,今天更是登门询问。
此刻半夜有人来访,必然不会是来喝茶聊天的。
“解忧,你在屋里待着先别出来,我去应门。”纳兰闻道说着就要往前院去,这种情况下,他是绝不会让女儿冒险。
解忧却拦住他:“还是我去吧,您的腿疾又犯了,不方便。”
“可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终究会来。您放心好了,我可以应付。”
纳兰闻道看女儿面色从容淡定,态度坚决,只好点点头:“一定要多加小心。”
*
纳兰解忧来到前院,透过栅栏门,看到,林太太带了一帮人,声势浩大堵在学堂大门外,灯笼火把把门前这片地照得如同白昼。
她从容不迫地打开大门,像平常每天迎接学生来上课一样,坦然而立,礼貌地问:“原来是林太太,不知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林太太看都没看解忧一眼,只扬了扬下巴,示意管家答话。大概觉得以自己镇长夫人的身份,一个穷教书的,哪有资格跟她答话?
管家上前一步,先鞠了个躬。怎么说这纳兰女先生也是老爷从省城请回来的,该有的礼数不能废:“深夜打扰,还请纳兰女先生见谅,事关我家二少爷,他失踪多日,至今未曾与家人联系。”
“原来是林二公子的事啊,昨日,林局长已经带人来学校询问过,我们最近也没见到过二公子,实在帮不到林太太,还请见谅。”
“可我家太太听人说,少爷失踪前一段时间里,与你家解语姑娘私下交往甚密,所以,我家太太想找解语姑娘问几句话。”
“二公子跟解语在一起?这怎么可能?太太该不是在开玩笑吧?”解忧面露惊讶,但依然保持平和的语气:“再说,满镇子的人都知道,我家小妹天生不足,智商如三岁的孩童,平日只与小孩子在一起玩儿,从未听说她与二公子有过交往,该不是误传吧?”
“误不误传的,把解语姑娘叫出来一问便知。”
纳兰解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即使脾气再好,再温文尔雅的人,听到旁人说自己的妹妹跟一个名声不好的男人私下交往过密,也不可能保持彬彬有礼。
但她还是尽可能地保持冷静:“林管家,你可知道刚才说的话,代表什么意思吗?”
听到这里,林太太忍不住冷笑一声:“呦!你妹妹这么小就知道勾引男人,却不敢出来对质了吗!”
解忧略显愠怒,虽然她有极好的涵养,可对方当面恶语菲薄亲人,她不能忍。
“林太太,我不明白您这话的意思,请您解释一下好吗?”
林太太尖刻地说:“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不信,你这当姐姐的不知道你的妹妹在勾引我家霏儿!”
解忧强压怒火,平日和缓的语气变得有些生冷:“林太太要这么说,可有证据?我家解忧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容不得人如此构陷!”
“呦!敢做不敢认吗?”林太太尖锐的嗓门更高了,劈头盖脸甩给纳兰解忧几张相片:“你自己看,不要脸的小贱货,用这种相片勾搭我的霏儿!纳兰解忧,识相点,把你妹妹交出来!”
解忧捡起那些相片,一张张翻看,越往后越不堪入目,甚至还有偷怕妹妹洗澡的相片!
两团火焰在她清亮深邃的眸子里燃烧,越烧越旺。
恶少林霏,看来是早就盯上解语了,这些相片,显然不是一两天内拍摄的,是自己大意了,平时忙于教学,以为解语年纪还小,翡翠镇又民风淳朴,谁知竟被这恶少打起主意来。
更可气的是,这林太太自己的儿子缺乏教养,却不为这些偷窥拍摄的相片感到羞耻,反而拿这些相片来指责受害的解语!
想到这儿,她不卑不亢道:“林太太,这些相片的角度,一看就是趁我家解语不注意的时候偷拍的,并不能说明什么。如果一定要追究,我倒是想问问,林霏偷拍我妹妹,意欲何为?”
林太太被纳兰解忧怼得脸上一红,平日里她霸道惯了,没理也会搅出三分来,尤其是在林霏的问题上,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她的心尖尖,即便明知道是林霏的错,也没人敢指出来。这次当着好多下人的面,被一个穷教书的女先生质问,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于是大声命令:
“我怀疑霏儿被纳兰解语那个小妖精藏起来了,你们都给我进学堂搜!”
纳兰解忧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推开,眼睁睁看着他们闯进去,却身单力薄,无能为力。
她心中冷笑,这就是中华的现状,表面上已经推翻了封建王朝,实际,那些军阀、土豪,各个当自己是土皇帝,横征暴敛,为所欲为。所谓“新政”,不过是他们实施专政的幌子,披着羊皮的狼罢了。
一个小小的镇长夫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敢闯进民宅搜查!
而自己,却不得不忍。
学堂不大,那些人很快就搜完了,纷纷出来回话,说没有找到二少爷。
最后,纳兰闻道和纳兰解语被人给押出来。
解语瑟瑟发抖十分害怕的模样,一看见姐姐,便尖叫一声,飞快地跑到解忧身后藏起头来,两只手紧紧攥住姐姐的衣襟,口中不停的呓语。
解忧侧身轻声安慰:“解语很害怕吗?别担心,有姐姐在。”
林太太看到解语,如仇人般立刻两眼通红,怒声呵斥:“纳兰解语!你把我儿子藏哪儿了?快把霏儿还给我!”
解语只是智商低,并非傻子,以她现在的智商,自然认识林太太是谁。
当她看到火光下林太太略显狰狞的面孔时,情绪大变,哇哇大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林太太听到这话,觉得有异,也便顾不得镇长夫人的身份,跳下软轿,冲过去一把将解语从解忧身后拽出来,恶狠狠问:“什么不是你?你是不是见过霏儿?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儿?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快说啊!”
解语更害怕了,双手抱头,两眼紧闭,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不是我,不是我,好多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林太太听到“好多血”,顿时慌了神,长长的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陷进解语胳膊肉里:“霏儿流血了吗?他受伤了吗?你快说,他在哪里?”
解语脸色煞白,使劲摇头:“我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好多好多血!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全都是坏人……”
林太太还想追问,却被解忧推开,重新把解语护在怀中:“林太太,您过份了!解语她是个病人!”
林太太简直要发疯了,她太想知道儿子的下落了,虽说以前林霏也玩儿过“失踪”,可也仅仅是玩儿性太大,忘了跟家里打招呼,只要找那些经常跟他在一起的狐朋狗友询问,总还是能打听到下落。
这次跟以前不同,一走就是半个月杳无音信,并且所有认识他的人都问过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一个人见过他。
纳兰解语异常的反应,让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绝不会轻易放手!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来人,把这小妖精给我送到警局,看她还能嘴硬多久!”
纳兰闻道和纳兰解忧闻言大惊,一起护住被吓哭的解语:“你们凭什么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太太嚣张地回答:“在翡翠镇,我们林家就是王法!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勾引拐带我的霏儿,这次,就要你们知道知道后果!把这一家子都给我送进警局!让二叔好好审问审问!”
纳兰解忧甚至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五花大绑,扭送去警局。
她心中无限愤慨,却又无能为力。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扭曲,哪怕她什么都不做,隐姓埋名,与世无争,低调内敛,还是会莫名其妙惹上是非。
在强权面前,她们这样的百姓,甚至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人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