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机库又恢复寂静。
纳兰解忧站在一堆看似凌乱,实则有序的飞机零件当中,望着突然间沉默不语的陆天放,内心也是相当复杂。
她今天才发现,陆天放的内心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么阳光、不羁、满不在乎。
相反,他的心相当敏感、脆弱。
应该是自己忽略了他对亲情的渴望了。
陆天放少小离家,突然间祸从天降,一个幸福的家庭灰飞烟灭,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独自在冰冷陌生的异国生存,那是何等绝望,何等孤寂啊。
心中有比天高、比海深的仇恨,却没人可以吐露心声。
真不知那些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这大概也是他不愿与张幼麟相认的原因了。
在他心里,早就默认自己是孑然一身的孤魂野鬼。
让他活下来的唯一动力大概也就是查明陆家灭门的真相,为家人报仇。
本来张幼麟已经有些打动他了,但是过早地提到飞机设计图,显然触发了陆天放的戒备。
陆天放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很多人都在打他飞机设计图的主意。他选择回到翡翠镇,在深山里造飞机,也是想隔绝世人的耳目,不受外界干扰。
但是,外界对他的窥探从未停止过。
纳兰解忧奉命潜伏在翡翠镇保护陆天放,并随时报告飞机制造进度,这两年里,暗中被她解决掉的间谍,不比张幼麟解决掉的少。
前几日盗窃设计图的斗笠男袭击林雱,也是被她及时阻止。
那天,林雱到学堂做询问,她便察觉出林雱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只是没有证据。
所以当林雱离开时,她就留了个心,跟出去看看那位大探长要做什么。
没想到的恰恰遇到斗笠男盗窃陆天放的设计图,林雱尾随斗笠男进入密林,差点被受过特工训练的斗笠男所杀。
解忧及时出手,惊走了斗笠男。
她知道,这样针对飞机设计图的行动,会随着陆天放接近成功而越来越频繁,要想像过去那样不露声色保护他,已经不太可能。
纳兰解忧想过如何才能完全取得陆天放的信任,本来一切进展还算顺利,但是张幼麟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尤其在陆天放知道了张幼麟意图后的反应,让她不得不更加谨慎,担心敏感的陆天放一旦知道自己来到翡翠镇的目的也是飞机,会前功尽弃。
*
陆天放一动不动坐在木条箱上很长时间,仿佛也成了木箱的一部分,没有了时间,没有了生命,没有了思想。
此刻,他的大脑是一片空白,好似处在虚无的太空中。
慢慢的,过了好久,他才渐渐有了思维。
这些年的经历,从幼时,到少年,到出国,到锦衣还乡……
都如小影戏般,一幕幕杂乱无章地从记忆中涌出,又迅速地飘散。
最后,只剩下眼前这堆残破的飞机零件。
他突然冷不丁地说了句:“我学这些机械、物理干什么?还不如学些能杀人的本事,回来直接替父母报仇,为陆家洗冤。”
纳兰解忧知道他说的都是气话,所以没有安慰他,更没有制止他。
她知道他现在需要的是发泄,只有等他把心中积累郁结的愤懑发泄出来,自然会恢复理智思考。
陆天放说完那句话便又沉默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悲怆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为刚才孩子气的话感到有些不安,解释:“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解忧知道,如果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表露出脆弱、孩子气的一面,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种信任。
这种信任让她欣慰的同时,又多了层无形的压力。
若某一天,陆天放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信任坍塌的同时,也会给他带来非常大的打击。
但她清醒地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