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连城一下了朝,便匆匆赶往天香楼,伙计将人带上去时,他身上还穿着朝服,幸而是藏在披风之下,又是走的后门,才没被人察觉。
掌柜的在门口守着,见拓跋连城来了,登时眼前一亮,“主子,人来了。”
“开门。”拓跋连城直接道,他有些兴奋,毕竟禁军是他认为最难攻克的一关,如今好不容易约了人出来,自然是不能轻忽。
毕竟,他的目的也不算好。
他要的是禁军老统领的自愿牺牲。
门打开,拓跋连城迈步走进,却是一愣。窗边坐着的,除了禁军老统领之外,还有一人,一个他以为今天会好好待在府中的人。
那两人正相对饮茶,听见动静便看了过来,正好见到拓跋连城周进屋中,修颈宽肩,长身玉立,昂藏七尺,气势沉冷,目光如炬,但因为突然的怔愣,将他身上那所向披靡的气场都弱化了两分,异样的沉默。
“你来了。”苏莞然笑起来,“等你好久了,快坐吧,今日朝堂上可有什么好事发生?”
“能有什么好事,皇上没再骂人就是好的。”芸娘上前,接过他的披风,拓跋连城很快恢复了从容,施施然坐在了苏莞然身边,对老统领道:“将军能来,本王很欣慰。”
老统领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重新端详着面前之人,遥想当年还在自己手下学武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才觉时间过得真快,他未所觉,南王已经长这么大了。
拓跋连城不觉,又看向苏莞然,有些无奈,“不是让你在府中好生休养,怎么又出来了?”
“我在府里休养也是坐着,在这里也是坐着,不都一样么。”苏莞然不以为意,“再说我还想顺便出来买些胭脂,万寿宴的时候也可用得上。”
拓跋连城笑了笑,脸上阴沉顿扫,复又看先老统领,正要开口。
“你不必说了。”老统领默了默道,“南王赏脸,还记得当初的师徒之谊,老夫也非迂腐之辈,有何事需要老夫帮忙,尽管直言。”
拓跋连城表情扭曲了一下,好半晌才道:“将军不想听听原因吗?”
老统领摇头,“我老了,能做的事情不多,昨日皇上踹了我一脚,我喘了半天气才匀过来,趁着现在禁军大统领的位置还在手上,能为天朝做些事情,便尽力而为吧。”
满腹草稿没有派上半点用场,拓跋连城竟然有一丝丝的失望,若有所思地扫了眼乖巧端坐的苏莞然,乃道:“老师既然直言不讳,那连城也就不推诿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言辞。
“当下。”拓跋连城沉声,“天朝国库空虚,战事虚耗国力,已无力再支持一战。因为再战,大宛暂且不论,北方戎狄便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两国交战一旦变成多方混战,天朝无以休养生息,必将被蚕食殆尽。”
“于阗诚意已至,派使臣主他国实为不可取,此事老夫也在反对之中。”老统领点头,随即却又挑眉,“可要放出于雅正,其人在皇宫,怕是不好行事。”
拓跋连城却摇头,“非也,若是老师直接放人,便是抗旨不遵,何况老师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准备。”
“哦?怎么说?”
“……今日朝堂之上,户部及兵部、御史郎中、太常寺、三傅联名弹劾禁军越职杀人,皇上将折子留下了,当下却未发落。”
房中一片寂静,老统领张了张嘴,却发出一声苦笑。
为官多年,他自然知道拓跋陵的动作代表了什么,果然,是想让他扛了所有的责难。
“那些伪造的证据,即便真的证明御史该死,但肆掠屠戮依旧有损皇威。”拓跋连城叹道,“最迟明日,老师若是上书乞罪,或许可以保得家人一命,连城会将他们送往安全的地方,至于老师……”
“发配是吗?”他年纪这么大了,发配边疆,与死何异?
苏莞然忍不住插嘴,“若是发配,可否中途救人?”
拓跋连城沉默着看了眼老统领,老统领果然如他意料中般,摇了摇头,“救什么呢?老夫本来就是犯了杀孽,该。”
无声暗叹,苏莞然无言以对,那么多条性命,不是只有罪魁祸首才有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亦是帮凶。
静默片刻,老统领道:“继续说吧,别耽搁时间。”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点头道:“除了于阗,我还想救出大宛使臣。”
“是夏禾公主吗?”老统领并不意外,“你已经跟她结盟了对吗?”
“……是。”
老统领认真地看着他,苍老红润的脸上忽然闪过了什么,若有所思道:“说起来,先皇驾崩之时,夏禾公主也陪在他的身边啊,夏禾公主此回回京,莫非是为了先皇?”
拓跋连城微怔,眸中闪过几分异样,无声点头。
“大宛与天朝本就是邦交之国,此情此谊难得啊。”老统领颔首,“老夫明白了,你想要老夫上书致仕前做什么?”
“我想请老师将高祖御赐赏罚令牌传给禁军副统领穆青松,另外,还请先生即刻随我去一趟刑部大牢……说服他为我大开方便之门。”
老统领愣了愣,“为何不让他直接替你救人?”
“禁军之责,乃为保皇,我不会强迫他们三心二意,禁军之忠心,乃是我天朝之幸。我不需要禁军为我办事,但我希望他们明白,保皇,是为了保护天朝,而不是为了保护某个人。”
老统领:“说得好听,却还是要为你效忠……你,值得他们保护吗?”
拓跋连城笑了笑,坚定而认真地看着他,犹如立下誓言般,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本王在则天朝在,本王不在,天朝依然在。”
苏莞然笑吟吟地侧头,眼睛里像是点亮了星光,秋水般柔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拓跋连城的侧脸。
片刻后,一辆马车从天香楼后方离开,径自前往刑部大牢。天香楼前门,苏莞然与芸娘携手而出,蓝玉替两人来开车帘,也慢慢驱车回到了王府。
拥挤的人群很快便将车马淹没,天香楼一如最初般平静,老板笑嘻嘻地迎接着南来北往的过客。
天抹黑的时候,拓跋连城回到了王府。
他才刚下马车,便听见顺天府的衙役在街面上破口大骂着什么,微微眯了下眼睛,又听见一声怒喝,“又跑了?!”
“不行啊老大,那人根本就不知咱们能够抓住的,这段时间京城混乱得很,禁军也帮不上忙……”
“那怎么办,难道等着他偷到皇宫不成?给我继续搜!”
黑怀在马车边皱眉,“这顺天府抓个贼都抓了半个月了,还没抓到,啧,难怪唐大人这段时间都是黑着脸上朝了。”
“毕竟是京城。”拓跋连城往府里走,没两步又停了停,侧头道,“偷盗的事情蓝玉最拿手,你找他去帮帮唐庆。”
“王爷要帮他?”黑怀惊讶。
“帮。”拓跋连城笑了笑,莞尔道,“本王今日心情好,就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也顺便给你们一个行侠仗义的机会。”
黑怀咧嘴一笑,“好嘞!”
唐庆早就被那飞天大盗弄得焦头烂额,又出了禁军当街杀人的事,数年来的积郁都未必有这半个月憋屈,气得整夜整夜都睡不了觉,只觉头发都要掉光了。
不曾想,那一直不愿意搭理他的南王拓跋连城竟然主动派人来帮忙了!
唐庆吐哺而出,内衙头顶上的“青天衙门”四个大字落在蓝玉眼中,让他的心情极为复杂。
久不做贼,万万没想到,既然还有亲手逮捕同行的光荣时刻,不知道被江湖上那批朋友知道了,会不会骂他朝廷鹰犬王府走狗。
唐庆上下打量着他,那张脸着实让他惊了惊。
太像了,能活到现在真是个气急,毕竟他也看过拓跋玉的死相,回头三天都吃不下饭。
“大人。”蓝玉彬彬有礼地站在月光下,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在下奉南王殿下之命,特地来此相助大人捉拿飞天大盗。”
唐庆涨红了脸,格外的激动,蓝玉奇怪地看着他,却见唐庆突然快步走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是……是南王殿下让你来的?”
“呃,是的。”蓝玉讪笑,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唐庆登时喜极而泣,显然被那飞天大盗折磨地失了理智,蓝玉嘴角一抽,面色古怪地抽出手,“敢问唐大人,可否让我看看卷宗等务,否则蓝玉不好下手啊。”
“可以可以!”唐庆引着他往里走,边走边道:“南王殿下总算愿意与唐某说话了了,唉,唐某这顺天府尹做得艰难啊,如今禁军也不大管事,捉猫抓狗都包在我们身上了,唉……哦对了,你准备怎么找?”
“自然是跟着他找。”蓝玉谦逊地笑道,“在下不才,也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盗,抓个后辈而已,不值一提。”
唐庆:“……”
蓝玉这厢去替拓跋连城拿下顺天府,那边禁军老统领也在第二日朝堂上上书请罪,自请发配,只求放过家眷,另将高祖御赐赏罚令牌交还圣上,再荐禁军副统领穆青松上位,拓跋陵允了。
拓跋陵本想将他抄家,但老统领主动认罪,却足以堵上民间百姓的嘴,且还解了拓跋陵的为难,拓跋陵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穆青松接任禁军统领,不过两日,京城混乱风气与谣言便一扫而光,顺便还和顺天府尹合作抓了个飞天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