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然烧得有些糊涂,潜意识里却还在坚持,打直的脊背不肯弯下,更不曾放松手臂。
府医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脉象,并不是说这脉象有多奇特,而是苏莞然将拳头捏得太紧,让他极不好探脉,隔了许久才起身。
小凝就要上前询问,却被芸娘一把拉住,府医也没注意,径自走了出去,走到了水榭边缘,对着默默赏荷的拓跋连城道:“王爷放心,王妃并不大碍。”
府医很懂得病人家属的心情,先说了这样一句定神的话,而后才继续道:“王妃脉象并不虚弱,反而急如走马,情绪过于激烈,意识当还有些混乱。”
“意识混乱?”拓跋连城终于有了声音,他转过身,就像落汤鸡一样狼狈,神色格外凝重,“她何时能清醒?”
府医琢磨了一下,道:“且让下人先替她洗浴更衣,暖了身子,再喝一碗姜汤,约莫过两个时辰,就可以清醒过来。”
拓跋连城这才放心,转而又问:“她今日摔伤,身上或有些除掉淤青和伤疤,这几日可有何忌讳?”
“伤?”府医诧异地抬起头,下意识道:“王妃身上还有伤?那难怪会面色苍白了,怕是要大补啊。”
拓跋连城凝眉,几步走回了房中。
小凝守在床边默默垂泪,苏莞然惨白一张小脸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口,虽然是已经换过了衣裳,也用热水擦了身子,但却始终没暖和起来。
芸娘怕小凝冲撞了拓跋连城,忙上前道:“王爷,奴婢方才听见了,王妃想来已经没有大碍,王爷请回去沐浴休息吧,否则王爷若是染了风寒,王妃怕是又要被责难了。”
拓跋连城脸色一暗,目光锐利地逼向芸娘,芸娘倒退一步,不敢再言。
“都出去。”拓跋连城道。
“王爷……”小凝正要说什么,芸娘赶紧又拉着她止住了话头,免得又惹拓跋连城生气,边拽边用眼神警告着,将人带出了房间。
门扉合上,拓跋连城才分心打量起这间房间,这间本是他常年居住的卧房,也是他和苏莞然的婚房。成亲那日,这里一片红火,喜庆的锣鼓声就算在王府深处,都能够听得清楚明白。
但而今,却清冷得很,就连这卧云台,也不热闹。
他坐在床边,默默打量着苏莞然,脑中闪过的初见的画面。他从拐角走出来,便见一个插着腰的年轻女子站在那里,清澈的目光燃着灭不了的热火,叫他不由自主地挑了下眉,只觉得这个挡在前路的女子倒是十分有灵气。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那现在呢?拓跋连城伸出手,不无迟疑地伸手替她梳理了一下还没有完全干的额前碎发,忽地有些迷惘。
现在,他大概只是有些怜惜她,怜惜她一个人绝望的呼喊着“救命”,走过那长长的山路,怜惜她被拓跋皇室牢牢握在手中,不得自由,还怜惜她身不由己,却想挣扎着不伤害自己……
只是怜惜而已,苏莞然到现在,还一直都是公皙淑慧的人,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无法付出更多的信任。
许久,他收回了手,继而转身,又离开了卧云台,守在门外的小凝等人顿时一拥而入,担忧地来到床前,“小姐?”
小凝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完全没想过苏莞然或许会回答,但是她却睫毛一动,慢慢睁开了眼,涣散的目光凝聚了许久,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真实。
真实凑上来的六张脸,就在光线昏暗、阴气森森的环境里。。
“哇!”苏莞然被吓得头皮发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到了墙角,“你们干嘛?我没欠你们工钱吧?”
众人:“……”
“哎呀小姐,你别开玩笑了!”小凝哭笑不得,伸手将人抓回来按在枕头上,有些生气道:“你都在雨里晕倒了,这回才醒来呢,你还没发现自己是什么情况吗?”
“你这样一说,”苏莞然伸手捂住头,手指摸了下头发,胀痛感慢慢彰显存在感起来,“还真有点疼,嘶……啊,我的脑袋,这是肿了一个大包?”
“岂止啊!”小凝忿忿不平道:“小姐手臂上还都是伤呢,太妃娘娘也太过分了,雨那么大,还让小姐一直跪着,我都怕小姐身上的血流干了。”
苏莞然干笑,“哪有那么夸张,芸娘呢?”
“我在这儿,”芸娘扒开几个丫头挤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叹道,“先喝了这个,去去寒气,唉,幸好今儿没伤着脸皮,否则好好儿一张俏脸,明儿个就留了疤,委实难看。”
小凝等人纷纷点头。
苏莞然坐起身,刚端过姜汤,正要饮下,又顿了顿,抬头问:“母妃不生气了?”
“怎么可能不生气?”小凝面露不满,目光有些冷沉,“太妃恨不得小姐死在那里呢!要不是王爷还看着小姐是王妃,将小姐送回来,没准现在小姐还跪在那里呢!”
芸娘皱眉,“小凝!不要胡言乱语,你还嫌你家小姐的麻烦不够多吗?”
小凝不甘心地拌嘴,“本来就是嘛。”
“好了,听芸娘的,”苏莞然将姜汤喝下,擦了下嘴角的汤汁,又躺回床上,边道,“王爷能带我走,总归太妃也算是饶了我一命,她也不可能取我的性命的。”
“今日的事不得外传,更不得放在嘴上说,尤其是你,小凝。”
芸娘不放心的叮嘱道:“无论如何,太妃始终是王妃的母妃,你心中纵使有万千怨气,也切切不可出口,若是坏了府里的感情,凭王妃如今尚未立足,将来受人妒言的,只怕就只有你家小姐。”
小凝心中委屈,没说几句话便走了出去,让苏莞然自个儿休息。
夜色渐沉,外面的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那刺骨的寒冷似乎也已经远去,苏莞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的花纹,伸手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秋夜的风雨带走了一府的喧嚣和人们心中躁郁之气,卧云台里的王妃在雨天被罚跪的消息还是没有隐藏住,两日便传进了皇宫。
公皙淑慧冷笑,“可怜那孩子了,这是在替咱们受罚呢,顾闲静也就这点气量了,到底是个野丫头,蠢笨无知,鲁莽可笑,当年竟然让她钻了空子,倒也是我的一大败笔。”
彼时拓跋陵正在请安,也将此事听了个彻底,眼底不无冷意,“顾闲静针对的还是儿臣,母后倒不必生气,只是咱们的计划怕是要缓一缓了。”
“这个时候若是顾闲静出了问题,苏莞然的确不好脱身,”公皙淑慧闲懒地歪着鎏金凤座上,指套微微拂过自己的头发,思忖片刻后叹息,“也罢,如今才刚送人进府,便叫顾闲静多活几日吧。”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拓跋陵轻笑,“不是说拓跋连城为此与顾闲静生了口角?”
公皙淑慧眉眼都笑开了,“顾闲静是个傻的,都说女大不中留,儿大也同样,他越是想将人攥在手里,这人啊,就离他越远,就跟你似的,这几日也不上我这儿来用晚饭。”
拓跋陵笑,“儿臣这不就来了吗?”
“母后可不敢攥着你,只待帮你除了南王那个祸害,便功成身退等着抱孙子了,”说到这里,公皙淑慧又忍不住道,“郑妃怀了孩子,太医怎么说?”
这是拓跋陵的第一个孩子,拓跋陵欢喜道:“母后放心,这孙儿您一定可以抱上!”
……
转眼,八日已过,筹备往淮南赈灾的事宜已经提上了日程,南王府的大小马车都已经装载完毕,侯在一边了。
顾闲静对此也只能无奈接受,只是对苏莞然要跟着去依旧很不放心,奈何拓跋连城总是用一句话将她堵了回去——皇命难违。
再一次苦劝无果后,顾闲静在书房门口连连叹息,“这孩子,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齐嬷嬷安慰道:“太妃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一去啊,都是咱们府中的人,那卧云台里最后也只跟两个丫头,又能做什么?”
“枕边人,能做得多了,”顾闲静心中不放心,忽见前方走来一个人,眼睛顿时亮了,“王芝!你过来我问你,你可愿代我去淮南照顾王妃?”
王芝眨眨眼,淡淡一笑,“当然了,太妃。”
那厢顾闲静忙着给苏莞然身边塞人,这边苏莞然却正想着选人,她看着小凝,一个头都两个大了,“你真要去?”
“当然!”小凝红着眼睛道:“从小我就是跟着小姐的,小姐到哪儿,我就要到哪儿!
小凝可是从江南跟着小姐来的,此番也想回江南看看嘛。”
“是淮南,不是江南,”一个冷硬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轻飘飘地扫了眼小凝,“是王妃,不是小姐。”
小凝讪讪,“王爷。”
“你怎么来了?”苏莞然打量他的手臂,“伤已经好了?”
苏莞然受罚的事儿一出,也再无人管那两只人参,倒是阴错阳差地解决了苏莞然当下最担忧的两桩糟心事,僵局一破,苏莞然她心情却极为不错。
看来自己也没白跪嘛,哈哈!
拓跋连城心情也很不错,他勾起嘴角,见苏莞然已然大安,浑身冷淡都减去三分,“两日后出发,特来叮嘱你带上一件东西。”
苏莞然挑眉:“什么?”
“人参。”拓跋连城眼中闪过玩味。
“……”你就是脑壳有包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