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连城在傍晚时回到了王府,时间比预想中要迟一些,但好在并没有错过给顾闲静道声“夜安”。
只是顾闲静没有搭理他,显然对自家儿子将手中权力分拨出去这件难以释怀,没准彼时正躲在被窝里掉眼泪,听闻连叶言心都不见了,抑郁了整个傍晚。
拓跋连城在明月楼外站了两个时辰,仿若给自己罚站似的一动不动,两边经过的丫头也不敢上去招呼,只觉拓跋连城周身三丈之地都散发着能够将人撕成碎片的暴戾之气。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难受。
顾闲静的身体已经经不起磨耗了,她必须要静下心来好好休养,而正如府医所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她的心药是自己的安全,她耿耿于怀的是苏莞然会对自己不利。
时间不多了。
拓跋连城想着今日从韩璧口中听到的消息,脸色微微有些难看,阴沉的脸色在明黄灯笼下显得晦涩难明,平白冒着些许阴气。
倏然,长袖拂动,黑影虚晃,拓跋连城收回目光,扫了眼山石角落处的蓝衣人,“准备得如何?”
“差不多了,”蓝玉悠悠然从假山角落里晃悠了出来,目光沉沉地看向那明月楼中,脸上带着几分凝重,“王爷,你确定要用这个方法?若是用得不好,或许会两败俱伤。”
“我的时间不多,只能快刀斩乱麻,才能放心离开,况且,”拓跋连城豁然转身,眼里映着幽长回廊,嘴边闪过一缕莫名笑意,“我相信她。”
蓝玉耸肩,“随你了,反正只有半个月时间,之后谁都帮不了你,别把自己搞死了就好。”
拓跋连城不禁白了他一眼,“看来礼部尚书对你的教导还是缺了火候,一口胡言倒是比之前还要不知天高地厚,东西送到,就回你的尚书府,出了差错……你就去死。”
“我去,”蓝玉一脸惊悚,“你薄情寡义!”
“那又如何?”拓跋连城冷笑。
蓝玉:“……我回去了,王爷晚安。”
跟我斗,你还年轻了点。
拓跋连城昂首阔步离开了回廊,回到了卧云台。
卧云台中,苏莞然房中的灯火仍旧大亮,还可看见那房中的临场歪坐的身影手中似乎掐着糕点,一本书闲来翻覆,却没怎么看进去。
拓跋连城没有敲门,静静砸窗下看了片刻,忽然开口,“还不睡?”
窗户上的影子一颤,苏莞然一声惊呼,手中的糕点都掉到了地上,气得直接推开窗子,穿着薄衫的人叉腰翻着白眼,“你这无声无息在人家身后出声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人吓人是真的会吓死人知道吗?”
“你不是还没死?”拓跋连城撑在窗框边笑她,“怎么,现在胆子都变得这么小了?那个敢拿刀威胁我的苏莞然消失了?”
苏莞然嗤笑,顺手将桌上的黑色绝刀拿出来比划,“你还怕自己不受威胁啊?来来来,我给你脖子上划一刀试试?”
拓跋连城抬起一根手指将刀刃都没露出的匕首挪开,似笑非笑道:“这把刀光是锻造便用了两个月,锋利无比,为了找到一把合适的刀鞘,王府侍卫几乎走遍了整个天朝,可不是拿给你弑夫的。”
“这么珍贵的匕首,你给我做什么?”苏莞然别有深意地挑眉“难道不是让我防备身边人?”
“是防备身边人,不是防备枕边人,你永远不需要防备我。”
拓跋连城眸光一沉,忽地趴在窗子上往前一倾,半个身体都探入了屋子里,只看得到他拉长的脖颈,同白皙如玉的面颊交叠在一起。
精雕细刻的轮廓越见柔和,挡住了屋内的景色。
凉亭中的铃声顺风而来,就像是泉水叮咚,衬着撩人月色,悦人耳目,将整个卧云台都变得静谧安逸了起来。
许久,拓跋连城退后,眼中带着玩味笑意,“夜深了,娘子好睡,可不要想念为夫啊。”
屋子里的人默了默,忽将匕首重重放在地上,仓促慌乱地哼了一声,将窗户猛地关上,隔着窗户嗔道:“谁要想你了?真是自作多情,我睡了!”
灯火骤熄,倩影成墨。
拓跋连城嘴角一直上扬着,转身离开的身影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欢喜,负于后背的手微微抬起,摸着自己的唇角,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翌日天明,拓跋连城早早去明月楼请安,意料之中地吃了闭门羹之后,转身又回了卧云台。
还未走近,便看见苏莞然等人低着头在地上找东西,那脸上发肿的小凝更是急得眼睛通红,泪珠儿不停往下掉,在那草地石子中不停翻动。
“怎么办啊,昨天那么多人,这会儿掉了,定然是找不回来了,呜……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拿出来戴了,我该收起来的……呜呜……”
苏莞然抬起头直叹气,“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哭什么啊?那金簪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戴的,他们要是眼睛不瞎,一定不敢拿的,再找找。”
“找什么?”拓跋连城踱步进去,靠着廊柱扫了眼已经准备让人下水的芸娘。
“金簪子啊,”苏莞然顺手将头上地金簪子取了下来晃了晃,无奈道,“看见没,就这个,原先那只我给了小凝,没成想昨儿丢了,这丫头昨夜卸妆的时候也没发现,现在才急得哭。”
小凝听她说完,脸色更是涨红。
拓跋连城神色不动,沉吟片刻道:“这院外的人自然不敢擅动,可在小凝活动处多找找,若在自然寻得到,若是被人偷走了,此人必要销赃,在京城各处当铺找一找便可。”
苏莞然找得委实有些累了,抬起头叹,“也只能如此了,不行,我歇会儿,这天气一下子就热起来了,晌午过后我还得理理各处庄子的账本呢。”
“小凝,不用担心,那东西和王妃头上的簪子一模一样,没人敢随便乱动的,”芸娘上前安慰道,“找必定是能找到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万一有人把簪子运出去了呢?”小凝悔恨不已,颓丧地坐在廊上,一脸崩溃。
“她们不敢,”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笃定道,“我南王府的东西,可不是想拿就能拿的。”
虽然他没有做出任何的保障,但不知为什么,小凝一看那双沉冷的眼,竟就觉得安心了,哭声也渐小了些。
“行了小丫头,东西是丢不了的,没准是你昨日出去的时候落在外面回廊上了,等会我让她们在各处问问,没得在这里囫囵弄得大张旗鼓,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遭了贼呢。”苏莞然看得啼笑皆非。
拓跋连城莞尔,“若是贼,一定也是个胆大包天的贼,敢从卧云台偷东西,就不怕咱们力盖群雄的女英雄南王妃生气?嗯?”
苏莞然红着脸瞥他一眼,“你又浑说,我何时能够力盖群雄了?正要这么厉害,现在就该把你扔到池子里找去。”
“哎,娘子这般凶悍,想来除了本王,还有谁能受得了?”
“切,这天底下的英雄数不胜数,怎的你就知道别人受不了了?”
“英雄再多,怎抵战神?”
“晕船怕水的战神?”
小凝嘟起嘴,委屈巴巴地瞧着他们。所以现在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她的金簪子掉了啊,价值千金啊!
“说起来,”苏莞然忽然看向拓跋连城,有些奇怪,“你的晕船药可有人送过来了?怎么我都没瞧见府里有动静?”
之前从花灯会一回来便碰见那等事,事后又是伤口裂开,被设计到明月楼灌药抽巴掌,于床上将养了好些天是,苏莞然险些将那晕船药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抬头问拓跋连城,拓跋连城却转头看向了卧云台门口,懊恼地闭了下眼睛。
他不仅忘了晕船药,还把要请宫中厨子的事又一次给忘了。
“你怎么了?”苏莞然奇怪。
“嗯,没什么,”拓跋连城回头,岸然道貌地看着她,“东西已经送到了,只是我一时忘了告诉你,后日那做糕点的厨子也会进府。”
苏莞然怔了下,条件反射道:“啊,那特意请回来的大厨子工钱一定不低吧?”
拓跋连城失笑,饶有兴趣地低下头,凑近她面前,眼中迸发着夺目光彩,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悸,随着那低沉暧昧的声音失神。
“这才当上家,就开始为为夫节省支销了?娘子当真是为夫的贤内助啊。”
好半晌,苏莞然才面红耳赤地回过神,黛眉颦蹙,心头似有一汪暖泉,泉水带着丝丝甜意,控制不住地喷发、薄涌,流窜在全身,叫人不自觉地头皮发麻,想起昨夜那个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温柔的亲吻。
“别闹,咳,别人看着呢。”
苏莞然本是随后找的缘由,不想一侧眸,却发现那找簪子的人不知何时都停住了动作,都静默地站在原地用暧昧的眼神凝视着他们。
脸上蹭地通红,苏莞然重重地咳了声,一把将低头闷笑的拓跋连城推开,尴尬道:“看什么呢?还不快找簪子,价值千金,贵着呢!”
众人相视一笑,连忙收回视线,假装方才什么都没有看见。
苏莞然有些无措地绕着自己方才已经看过无数遍的鹅椅底下走,余光却不时扫过不紧不慢跟在自己身后的拓跋连城,澎湃心潮慢慢沉淀了下来,变得安宁而从容。
金簪子到底还是没有找到,或者说,没有在卧云台找到。
正当他们沉浸在微妙的气氛中无心寻簪子,明月楼中,一场大祸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