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儿几个吃了饭,还在叽叽喳喳,经过一上午的游戏磨合,原本存梗在她们之间的生疏不见了,宋妈妈又许她们好好陪娘子玩一日,因此三人便凑在房里商量下午做什么。
扣儿想荡秋千,杏儿有些舍不得上午的游戏,桃儿没什么主意,不过也承认自己上午玩得很开心,女主子没有什么架子,跟她们年纪差不多,而且长得很美啊,桃儿原本是偷看,现在都能近距离观看了,觉得自己真幸福。
不料秋鲤这一睡着实长,宋妈妈见她们三个无聊的很,发话道,“让云来套车,你们去买些针线吧,别回来的太晚。”
三人没想到平日里严肃的宋妈妈今天这样好说话,连连点头,换了出门的衣服,云来正跟着师傅学功夫呢,他真不想去逛,只是宋妈妈要求,不情愿的遵从罢了。
“行了啊,看你这样儿,就去一个时辰,早去早回罢。”宋妈妈笑着拧了下他的耳朵,云来感觉自己简直受宠若惊啊有木有?——宋妈妈这是在亲/民吗?
心里也不郁闷了,抖了抖缰绳,“姐姐们,快坐好。”
扣儿杏儿桃儿都是将新衣服换下来,穿了粗布旧衣,不是她们热爱低调,是春日里风沙多,唯恐将新衣吹脏了,再者,穿的不好,货郎也不会狠宰她们不是?
福汇寺的两旁都是些卖小东西的货郎,云来常常出来,自然将三人都带到这边,然后寄存了马车,打头里带着她们逛,只是没一会儿,他就被闪到后头了,看着三人喜滋滋的选东选西。
这年头,签了死契的丫头们是没有月例的,本来么,即不事生产,主家能管着吃饱穿暖就好了,像宋妈妈这样还给她们做新衣服的简直少见,杏儿和桃儿张这么大,都是拾掇的别人穿过的旧衣服,哪怕过年呢,也没见过新衣服的边儿。
遇到那些有良心的人牙子,卖了钱后,留给她们几个大钱,那就是大大的好人了。
这次出来,宋妈妈一人给了她们十五个大钱,对她们来说,就是一笔天文财富了,所以几人来回逛了好几遍之后,手里的钱的个数还是两位数。
云来本来想鄙视她们来着,一想到自己还不是同样的什么也没买,就默默的止住了自己思想的高度。
几人挑了些丝线,又买了几份零嘴,还是桃儿说,“咱们要不要给宋妈妈也买点儿啊?”
扣儿、杏儿虽小,却深以为然,三人凑了六个大钱,买了一大包点心吃头,又捡着那干净些的油纸包了起来。
云来举一反三,此刻也舍得花钱了,前院的人人有份,也花了八九个大钱。
凭他们四人的财富水平,要想逛街逛的心满意足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能看看也不错啊,所以总体来说,此次出行还是要打八十分的。
她们回来的时候,秋鲤还在睡,宋妈妈见扣儿几人还给自家带了东西,也是十分开心,四十五个大钱不值什么,她从私房里拿出来,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得照应这几个小的,另一方面则是觉得她自己比起她们来要幸运的多,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么。
云来在前院也是挨个儿分了东西,他本来就机灵讨喜,出门还不忘带东西给大家,连一向吝啬的宋公都夸了他几句。
秋鲤醒的时候都申时一刻了……
宋妈妈来替她梳头,直接编了一只大辫子,她要荡秋千去!
上巳节这日,西宁侯夫人请了府戏,光散请帖,府内人来人往,又在西花园设了曲水流觞,引得一干青年男女纷纷过去嬉玩。
西宁侯府的大姑奶奶宁元妩嫁给了国子监祭酒姜大人的嫡长子,平日里操持家务,不得空闲,今日要不是娘家母亲发帖子,她也是出不来身的。
二姑奶奶宁贞妩的境况要比她轻松些,她是祖父做主嫁到了外祖父成国公府里,王家的两房都是嫡出,现在还没有分家,住在一起,贞妩嫁的人是小舅舅的嫡次子,不管怎么论,管家的权利也到不了她这里,她也乐的轻松。
两人的夫婿姜嘉和王直易作为连襟,早就躲到一边说话去了——老婆们一起长大,他们俩可不是一起长大的,一定要(姜王)强强联合起来,才能(跟宁宁)强强对抗啊!
按照老西宁的官/方言论,西宁侯不学无术,所以定要加强孙子辈的教导,孙女们也不能放过,以至于元妩和贞妩自小就通四书五经。
说起来她们也都是小才女,可是这么些年,二人却十分低调,京城中名声不显,实在是因为有宁静妩这么个强大的存在啊。
此刻两人坐在流水旁边的矮榻上,华裳春服,富贵妍丽,元妩看了眼顺流而下的酒杯,单手盖着一只眼睛,叹道,“暮春者”,她只说了这三个字,就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倒是贞妩倒了一杯茶递到姐姐手里,接着说道,“吾与点也”。(注1)
两人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芳魂永逝的静妩,心里不得不叹。宁静妩堪称传奇,过目不忘,倒背如流,是真正的闻一知十,触类旁通,可惜,她也是真的太明白了,也太短暂了。
无怪乎后人说“难得糊涂”,若是她肯糊涂上那么一二分,也不至于此。
三人的关系当然比不上元妩和贞妩亲姊妹的情谊,可是当初静妩以三岁稚龄,学四书,五经、六艺,还懂得韬光养晦,不在人前显摆,这种天才简直完虐元、贞二人。
对于这种天才,元妩和贞妩都像是看待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宁静妩也不骄矜自大,反而对她们称得上是温和有礼,姊妹三人尚算和谐。
现在元妩贞妩相聚,静妩却永不再出现,二人一时难受,贞妩干脆躺到大姐的腿上,同样用手盖着眼睛,眸子里虽没淌出泪来,可酸涩的难受。
看到她们姊妹二人亲密相靠,不少人都不言不语却眉眼含笑,而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的姜大爷和王四爷则双双表示淡定不能。
姜大爷想到自己偶尔难得的空档里也喜欢这么枕着自己老婆的大腿,而老婆那时候就是这种姿势,这种手法虎摸自个儿的。
王四爷想到妻子撒娇的时候喜欢扑在自己怀里,那双原本喜欢拽着自己亵衣的手儿此刻分明拽着大姨姐的衣裳!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危机!
此时此刻,他们拥有同一个理想、同一个信念以及同一个丈母娘!
王四爷率先对着看戏的西宁侯夫人喊了声“娘!”,这一声,比台上唱戏的旦角儿的嗓音还有委婉中透出委屈,委屈中透出不甘,不甘中透出闺怨。
侯夫人听的虎躯一震,当是时,她只觉的自家的水桶腰好似又粗了三分——这真不是个好事实。
相比西宁侯府的热闹喧哗,宋宅是显得有些冷清的,只是宋宅里人人都不这么觉得而已。
宁渊本想派双临去宋宅看看,可是想到自己的计策,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果然到了下午,石二就一脸兴奋的进来找他了。正好大部分人都在歇午,宁渊干脆带着他到了书房。
“快倒水,渴死了。”石二一进屋子就指挥双喜干活。
连着喝了一壶之后,才空出脑子来说话。
宁渊因为家中待客,困在府里一个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了,此刻石二来了,见他一副“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计策可行,此刻也不着急了,随手抓了把扇子,扇啊扇啊,不知道韩肃沅会不会像那火焰山的火一样,被扇灭了……
石二这厢组织了下语言,准备滔滔不绝的将自己的丰功伟绩向大哥(宁渊)表白一下,双喜先他一步开口,“世子爷,顾世子来了。”
这天杀的双喜,那天杀的顾衍!
自从宁静妩去世后,石二对顾衍的感情已经有所变化,之前他见了顾衍是恨之欲其死的,现在虽然仍旧恨,则是恨之欲其生。
顾衍要是早死了,谁陪他一起缅怀宁三妹妹?
注1:《论语。先进》里面孔子问弟子人生理想,曾点这么回答,“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叫我的理解就是穿着好看的衣服,在河里游游泳,洗洗澡,然后小风吹着,大白牙叼着狗尾巴草,嘴里哼着歌儿回家。
曾点这样说了之后吧,孔子加了句,“吾与点也。”可见孔子也是有那么一点想法的,或者,这算是他老人家的人生理想之一?
理解的如果不对,请千万不要打我。
顾衍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春袍,头戴玉冠,一张俊脸微冷,三人厮见后又分主次坐下,石二率先抢了左首的位子,顾衍也不在意。
石二本来存了一肚子话要对宁渊说,但顾衍来了,却又说不出来了,只是觉得自己这次能够化险为夷、移祸江东,自己从刘大小姐这坑里跳出来,让与自己以前并无仇恨的韩肃沅跳坑里,倒不如让自个儿的情敌顾衍栽了才好。
他也不用脑子想想,即便刘大姑娘真的见色忘义,总不会忘了自家荣华富贵全赖大皇子吧?!对于死对头,要是还能爱上,这得是一种蠢成什么样的奇葩啊?
顾衍本要谢过宁渊的赠花(宁渊现在还不知道他娘干了这么一件事儿呢),一看到对面的石二便也住嘴了。
三人找着废话说了一通,不外乎谁在宴上做的诗好等等。
相对于他们三人的安闲,韩肃沅今日简直是何其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