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媛自认是同龄女子间见识多广的了,却从来没有碰到过像姜静烟这样的女孩儿。
她嘴舌刁钻,能把人气得火冒三丈,完全不遵从妇德礼仪。
——不过,倒是个人才。
世间从来不缺循规蹈矩的女人,少的是胆大心细的能人。加以调教的话,必当能成为有利的帮手。
像是莫小媛这种出身,早晚会加入高门大户;自小的教育使然,她不可能泼辣撒疯,但又定将面对挑衅和麻烦。
关键时刻,她就需要一张利嘴能为她所用。
在父亲莫三思的眼中,莫小媛也许永远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然而实际上,她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恼,也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不可能永远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孩童。
因此她对于姜静烟,不怒反喜,轻柔地道:“你不错,你很不错。”
在姜静烟散漫的目光中,莫小媛翩然转身离去。
“去调查调查她。”莫小媛右手抚摸左腕剔透的玉镯道:“这个年头百姓穷顿孤苦,卖女儿求生也是情理之中,我们应当予以理解,不是吗?”
女婢盈盈笑是,莫小媛一手搭着她的手臂,一脚踩着人肉凳踏上车辕。
——所以说,她就是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每一次出门,都能有意外的收获。
姜静烟虽然不清楚莫小媛的思量,但本能地认为女主不会轻易地放过女配。
女主和女配是同枝连气的存在,少了一个,就构不成骨架。
就算女配不主动招惹女主,女主也必然会为了推动情节发展骚扰女配,无一例外。
她随着王家初搬进府城里,一是姜静烟的手工艺品卖得还不错,而是奶娘希望王迢能好好儿读书,遂将所有储蓄全部花掉购置了房产。
左拐右转的羊肠小巷里,挨着居民倾倒的臭水沟旁,就是他们现在的住所。
府城里没别的特色,就是什么都贵。连个鸡蛋也是乡下的两倍。
奶娘对晚饭只有粗糙的干饼以及菜叶都几乎挑不出一根的菜汤很是抱歉,不时安慰姜静烟两句。
王迢吃着吃着就摔了筷子,不耐烦地大声喊道:“娘,你还当她是大小姐呢?也不看看是谁养了她这么多年,没有咱们,她不是被枭首示众,就是饿死街头了!还能今日在这儿享着大小姐的福气,教谁伺候呢?!”
奶娘张张嘴,对于这个念过书的长子,她永远都矮了一头。仿佛王迢说什么都是对的,骂她打她也是有理有据。
溺爱是每个年代都存在的问题,国人的通病。
奶娘给人浆洗衣服挣不了几个钱,王迢就是只用不赚的吉祥物貔貅,大部分的嚼用全落在姜静烟瘦弱的肩膀上。
而且她还抽空给奶娘的小儿子教书,即便在姜静烟看来,全是她单方面的荼毒一个稚嫩单纯的灵魂。
姜静烟尊敬奶娘,不代表也要忍受王迢的白眼。每每想起之所以女配会为女主所救,全是拜了这位义兄的福,她就不由换上一张臭脸。
三年来,姜静烟就没有和颜悦色地和王迢讲过一句话。
“我不是大小姐,你也不是大少爷。闭上你的嘴老实吃饭吧,也不想想你吃的用的都是谁挣来的。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有本事你赚一分钱让你娘享享清福?”
王迢和姜静烟的饭桌战役以她的嘴皮大获全胜。
姜静烟分析为什么他总是会失败的原因。
归结为,王迢这个人有着不要脸的心,却没有不要脸的嘴,如此而已。
这个晚上,她辗转反侧,决定抛头露面的摆摊是不能做了,被女主盯上的女配断然没有好下场。
更别提女主父亲和女配家族的恩怨仇恨。
思及此,姜静烟起身爬到地上,先是从床下的一个老鼠洞里抓住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丢至一边,再往里抠着抠着,掏出了小布包来。
被老鼠磕得破破烂烂的墨蓝色布包里是她的私房钱。
姜静烟才不会傻到像奶娘一样为了儿子倾家荡产。她不是不信任奶娘,是不相信王迢。
这三年,一点点零零星星攒起来,也就五十几两。
翌日,她也不出摊了,特意在街上转了转,观察下市场行情。
正巧被她撞见昨天那四个地痞流氓在一家小饭馆吃饱喝足,不给钱,拍拍屁股走人的场景。
显然小饭馆那位柔柔弱弱的女主人早就习惯了他们横行霸道,叹息着收拾碗筷,既不阻拦,也不呵斥。
被她踹得差点儿断子绝孙的年轻男人临走时还摸了摸蹲坐在门口的小男孩儿的脑袋,这么瞧着也不像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姜静烟又逛了逛,心里有了概念。
要是正经八百开店铺的话,再是普通的店面,一年的租金也至少百两以上,她根本掏不起,也不可能再等三年偷偷攒钱。
她左思右想,在别称寡妇居的小饭馆前绕了三四圈。
而后她返回主街道,打听了路线找到了一户低矮的院落前。
以门户的情况判断,这家主人曾经的日子不会差,可惜败得差不多了。
敲门无人应,姜静烟推门而入。
她还以为家里没人呢,结果赫然在前厅发现了一个晕倒在地的老太太。
于是乎,郑慕游走了一天,才收了一百文的保护费回家后,就惊恐在祖母的床前见到了端坐在一旁的姜静烟。
他吓得脊背抵在门框上,底气不足地吼道:“你要杀要剐冲我来,放了我奶奶!”
姜静烟轻蔑地翻了白眼,接着一脸柔情蜜意地起身道:“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郑慕抓着门框瑟瑟发抖。
“你不想我吗?”对手越是害怕,姜静烟就越是变态地兴奋。“我可是很想你啊。”
郑慕仿佛听到了潜台词——我很想你去死啊。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哽咽。
幸好他的祖母及时苏醒,把乌龙解释清楚,否则郑慕几欲和姜静烟拼命了。
原来她不是赏了他一记断子绝孙脚还不够,是“无意间”在他家看见了昏迷的老太太,好心救人的。
“大家都是朋友,不用太感谢我了。”姜静烟扭过头甜甜地安慰老太太要多加休息,接着眼神示意郑慕跟着她出去。
郑慕怀疑他是不是走错家门了,明明是他的地盘,怎么她来去自由比他还自在?
姜静烟上上下下打量他,惊得郑慕捂住了胸口。
“你想干什么?”他宁死不从。
“你以为我会干什么?你奶奶没有大碍,就是过于劳累了。请大夫的钱,和买药的费用看在咱们旧相识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以每天三倍的利息计算好了,要是其他人我会收五倍的。”
郑慕张口结舌:“你说什么?”他这个地痞流氓都没那么无赖的!三倍的利息,她当钱是大风刮来的随便捡?“没有,一分都没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大义凛然地挺直胸膛。
郑慕人长得还是不错,星眸疏眉,清风朗月,也可能是有令三个歪瓜裂枣的混混衬托,相比之下,他简直是天仙下凡的级别。
“没有?”姜静烟默了默,继而古怪地笑了。“我这个人也是生意人,一向童叟无欺,价格公道。既然你不配合,那我唯有把奶奶再打晕,把我的钱讨回来了。”
“你!”郑慕举起拳头,屋内突然想起祖母操劳的咳嗽声,他不自觉地泄了力道。“我慢慢赔你还不行吗?”
“不用慢慢,我喜欢速度,速度成就人生。”姜静烟展颜笑了,明媚又恐怖。
在郑慕眼中,她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混蛋。
小饭馆的女主人没有料到郑慕等人会得寸进尺。
每天来白吃白喝,每个月收取保护费已经够了,还企图占据她的产业。
寡妇死的心都有了。
等在外面的姜静烟听见里面嚎啕大哭的女声,不禁拍着额头叹息。
——就知道郑慕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还是她亲自上场吧。
于是,姜静烟让郑慕他们守在门口,温柔体贴地扶起坐在地上抱着儿子痛苦的寡妇。
这一幕在郑慕看来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这位姐姐,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姜静烟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
是,她不是坏人,是丧尽天良,穷凶极恶的恶鬼。郑慕内心吐槽不停。
寡妇刚刚经历了最悲伤的心里波动,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姜静烟这么个半大的孩子要做什么?
她甚至都没有怀疑为什么姜静烟说什么,郑慕几个败类就做什么。
“姐姐误会了。”姜静烟随手塞了几块糖果给寡妇的儿子,诱敌深入。“我不是要霸占姐姐的产业,是要合作,是要追求共同发展。王法公道就摆在那里,谁敢胆大到挑衅它的权威?”
“合作?”
“诶,简言而之就是寻找一起赚钱的机会。姐姐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家的地段不差,偏偏生意兴隆不起来吗?凡事有因就有果。若是生意好了,不光是你的日子会好过,就是你的儿子……”姜静烟捏捏小男孩儿的肉脸蛋,”他也不至于跟着你受苦是不是?瞧他穿得,衣服补了再补,露手露腿的,我看着都不忍。“
人人都爱的,唯有钱财罢了。
姜静烟不是钱,但能利用它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