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之 谋思定
楼誉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手指温柔抚过弯弯的头发,声音轻且暖:“很好喝,我这辈子就没喝过那么美味的粥。”
弯弯笑逐颜开,心满意足,就知道自己熬粥的手艺一流,要不然阿爹怎么会吃了那么多年都没腻,就连这个口味挑剔的男人都说好,看来是真的好。
拓跋当当站在一边,见楼誉满眼都是弯弯,却连眼角都没朝自己瞟一下,她一向倍受族中男子爱慕,哪里受过这般冷遇,心中又恼又气,恶狠狠地瞪了弯弯一眼,气呼呼地跺了跺脚,掉头跑出了岩洞。
“当当”拓跋思无奈叫了一声,他眼光老辣,哪里看不出孙女的心思,山阳民风开放粗犷,女追男的事情并不稀奇,自己这个宝贝孙女年方二八,也到了说亲论嫁的年纪,族里族外求亲的勇士络绎不绝,可是她从小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一心要找个真正的英雄。
如今误打误撞遇到了凌南王世子,这样风华俊秀的人物,难怪当当见了一面后,便有事没事地往他养伤的岩洞里跑。
如果两厢情愿,拓跋思当然举双手赞成,虽然一个山阳部落圣女和凌南王世子的身份地位有云泥之别,正妃之位是无论如何难以指望,但就算是入王府做个侧妃,也是当当的福分。
可如今看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孙女的一番心思怕是要付诸东流水。
看着孙女跑远的身影,拓跋思暗叹了口气,抱歉道:“当当生于山野,不懂规矩,世子见谅。”
楼誉摇头道:“无妨。”
弯弯在他腰后放了个枕头,扶他靠过去,见他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满心欢喜:“多亏拓跋爷爷妙手回春,给你吃了好些药丸子,还扎了针,今天果然大好起来。”
楼誉点头:“早闻山阳传印长老医术高明,果然名不虚传。”
拓跋思道:“世子和弯弯小将军过誉了,世子这次受伤颇重,多亏弯弯小将军及时以白茅根止血消炎,又想办法退了高烧,加之世子身 体底子强壮,方才有惊无险。”
他自知道楼誉身份后,又见楼誉和弯弯态度亲密相互守望,料想弯弯身份也不会低,很可能是某个和凌南王府交好,在黑云骑中历练的世家子弟,便自动改了称呼,把小英雄改成了小将军。
岂料弯弯摸着头发,不好意思地嘻嘻笑道:“拓跋爷爷,我不是什么小将军,我是个小马夫。”
拓跋思一愣,大出意外,但毕竟久经世故,立即不动声色地笑道:“你救了我的族人,听祁莲说,小兄弟功夫了得为人侠义,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我山阳人心中,你就是真正的将军和英雄。”
“真的,我真的像将军?”弯弯被赞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地看向楼誉,得意洋洋。
楼誉见她高兴得小脸发光般夺目生辉,暗笑这小鬼真经不得夸。
咳了两声,道:“弯弯,刚才的野鸡粥很好,再去给我端一碗来。”
弯弯知他要和拓跋思商讨军情,自己不懂也帮不上忙,便乐呵呵应了,蹦蹦跳跳走出去,道:“好,我再熬点,顺便去看看虎儿和祁莲阿母。”
待弯弯走远,楼誉方才看向拓跋思,正色道:“朔军出动了重箭射队,山阳危在旦夕,我也没料到,朔军竟然会不惜重兵围剿山阳。”
拓跋思忧心忡忡:“重箭射队是前几日才到的,之前围山的还是一般州府官兵,我们在山中与之周旋,应付得不算吃力。但重箭射队一到,形势就变了,我们立刻居于下风。对方的重箭实在太厉害,我们的勇士只要被发现行踪,就被铺天盖地的重箭钉死,根本无法靠近。这些天死了太多人,我们才被迫躲进这片猎场里。”
楼誉眼芒一闪:“你刚才说,重箭射队是几天前才到的?”
拓跋思肯定地说:“没错,就是三天前。”
三天前,正是楼誉带兵从凉州城出发驰援的时间。
楼誉思忖片刻,心中雪亮,冷笑道:“原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拓跋思之前百思不得其解,朔军为何那么重视山阳,山阳虽然居雪峰山十二部落之首,历年上贡的税赋甚重,但在朔国帝君眼里,实在是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对方搞出那么大阵仗,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
如今听楼誉一说,茅塞顿开,忧心更重,凌南王世子如今身受重伤,对方又是精兵重箭,若世子在此次战役中战死,大梁皇帝必然震怒,到时候山阳左右不是人,既被大朔视为叛徒,又被大梁迁怒,立于两国之间却不得一国庇护,只怕难逃灭族之祸。
思虑到此,心中闪电似地掠过一个念头,如果此时投降,把凌南王世子献给大朔,就是奇功一件,说不定朔国帝君龙心大悦,山阳一族从此得以保全。
他城府虽深,但想到如此难以抉择的大事,脸色难免有些沉郁,眼光转动略带阴鸷。
楼誉是什么样的人精,察言观色便知拓跋思在想什么,低低咳嗽了几声,冷冷道:“长老在想,要将本世子送给朔军,以保山阳平安,是与不是?”
他眼光毒辣,一语诛心。
拓跋思悚然而惊,脸色大变,立刻双膝跪下,忐忑道:“拓跋思不敢。”
你敢得很。
楼誉心中暗道,脸上却不动声色,语气中反倒带上了赞赏之意:“示之所欲,方能行其所不愿,长老所想之计,实在大妙,本世子佩服。”
他这一损一赞的,句句犀利,拓跋思只觉得楼誉的眼光透亮,能读心摄魄一般,自己的心思在他眼光下无所遁形,却搞不懂对方到底在想什么,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不敢搭话。
楼誉见胃口吊得差不多了,缓缓道:“山阳虽然是雪峰山十二部落之首,但归顺于朔国时却一直未得册封,族人多年苦于徭役税赋。朔国人并没有当你们是自己人,他们只不过当你们是条任凭驱使的狗而已。殷溟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此次山阳遭遇围剿,朔国下手毒辣,已抱着灭你族群之心,你难道看不出来?”
拓跋思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朔国帝君善疑冷血,对待叛臣手段尤其狠毒,两年前那场宫变,殷溟登位,以铁血手段肃清朝野,但凡站在他对立面的臣子,哪怕是三朝元老军中重臣,都被他毫不留情一一打落尘埃,灭其九族。此举当时震惊天下,从此森然君威,无人敢疑。
这样的一个人,会放过曾经背叛过他的山阳族人吗?而到了那时,没有黑云骑作为依傍,
朔军要屠灭山阳,就和踩死一只蚂蚁般轻松。保全山阳,不过是自己一腔情愿罢了,连谈判的机会都不会有。
楼誉见拓跋思的脸色阴晴不定,强忍住伤口疼痛,深吸口气,继续道:“和朔国想比,我大梁如何待你们,族人有目共睹,此乃人心之所向,若长老能与我黑云骑携手杀退朔军,不仅能保住山阳族人,我必向皇上请旨加封,从此山阳人不必再像野人一样,躲于山林,为人小觑。”
拓跋思心中百转千回,权衡利弊,斟酌词句问出了心中最担忧的部分:“目前山阳被困,情势危急,如果再无法脱困,只怕考虑不了今后封赏之事,就要被灭族了。”
楼誉颔首微笑道:“所以,本世子夸长老智谋深虑,既然无法主动出击,不如守株待兔。朔军虽然人多,但不熟地形,此处是山阳的猎场,我们不如玩一场设围打猎。如今朔军主要目标是我,长老不妨透出信息,就说凌南王世子未死,在此养伤,不怕他们不自投罗网。”
说到这里,拓跋思心中揣揣,只觉得眼前这人心思细腻,推断准确,竟似看透人心,所思所想步步稳固,环环相扣,似乎所有情况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多智近妖。
这么样的一个人,如果与他为敌,实在是太恐怖的事情。何况之前山阳人被杀无数,已和朔军结下血海深仇,就算他想降,族人也未必想。
左右衡量,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斩钉截铁道:“世子所言甚是,山阳此次背水一战,必定倾尽全力,保护世子周全。”
楼誉见他表情,已知道他再无踌躇,暗暗松了口气,点头表示赞许:“长老审时度势,一心为族人考虑,真是难得。”
拓跋思心念既定,反倒心无旁骛,全心全意关心起作战方法来,接着问道:“按世子所说,将对方引入我猎场,论地形陷阱,我们确实占优,但对方的重箭实在厉害,不知世子可有好办法?”
楼誉冷冷道:“办法,当然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