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之 落深渊
这一重箭与之前的不同,穿云拨雾而下,角度刁钻毒厉,速度极快,隐隐竟带着风雷之声。
“遇到高手了!”楼誉一听此箭的破空之声,便知不好,射箭之人手法准头力度无一不强,便是在黑云骑里,这样的射手也屈指可数,没有想到,追兵里竟然有如此高手。
弯弯一见那箭杀气腾腾地来势凶猛,也不敢小觑,紧握离光准备硬碰,却不料那箭速度极快,又在一丛重箭掩护之下,形如鬼魅,扑杀而来。
离光的刀速不可谓不快,但是要斩落这支重箭,必须先斩落其余两支直射面门的箭支,待弯弯斩落那两支箭,这支如鬼附身的重箭已到眼前。
瞳孔中泛着寒光的箭尖锐利无比,脚后就是万丈悬崖退无可退,弯弯只觉得寒意直透心底,在那电光火石瞬间,无数念头转过,却发现无论如何避不开这夺命一箭,万般束手无策,只得无奈等待利箭穿胸的那刻。
楼誉救援不及,脸色瞬间煞白,情急之下轻功施展到了极致,于电光火石之间抢前几步,来不及拨打箭矢,只来得及挡在弯弯身前……
“扑哧”利箭入肉,鲜血飞溅。
重箭狠狠射 进楼誉胸口,将他胸前扯开一个大洞,白骨可见,楼誉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带得往后直飞数米,在空中已经失去知觉,如轻絮白纸,无力地摔下深渊。
“楼誉!!!”弯弯神魂俱丧,不顾性命地跃出悬崖,一手将离光插 进石壁,一手急急去拉楼誉,却只拉到他的衣服,手指急忙紧紧握拢那片衣角,却因用力过猛,指甲掐进肉里,鲜血从掌间溢出。
离光撑不住两人的力量,在石崖上急速下滑,拉出一道电光火石,弯弯银牙,拼死不肯放手,大喊:“楼誉,你醒醒,快醒醒。”
奈何楼誉受伤过重,昏迷不醒,无力悬在空中,根本听不到弯弯撕心裂肺的呼喊。
弯弯咬牙想把楼誉拉回来,可是臂力不支,僵持片刻,那片救命衣角撑不住重量,撕拉一下裂开,楼誉如落叶般凌空飘落,坠入巨瀑之中,瞬间被淹没,连点水花都没溅起。
“不要!!!”
弯弯目眦俱裂,不假思索拔出离光,跟着跳下深渊,伸手急急去抓,但哪里抓得住。小小的身影随着楼誉一前一后落入瀑流,被挟裹在水浪中,努力挣扎了一下,片刻不见踪影。
天地间只闻轰隆隆的水声 ……
“死了?”不久,崖上传来一个冰冷滑腻的声音,“死得好啊。”
崖上,数十个身着虎纹劲装,身背铁胎硬弓的人簇拥着一个身着青灰色劲装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白面无须,面色红润似幼童,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年纪,太阳穴,一双鹰眼闭合间精光毕露。
一个下属在崖边探查之后,回到中年男子面前,单膝跪下:““禀告洪公公,那两人已落入悬崖,瀑流深不可测,冲击力巨大,想必是死定了。”
洪公公,大朔情报机构鹰庭副总管,望着瀑流,缓缓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沉默不语。
他双手皮肤柔 嫩白皙如女子,唯独掌心虎口处有厚大的老茧,显然多年练箭所致。
“楼誉?凌南王世子?刚才自己听到的,是这个名字吧,真的是他?”洪公公眼前浮现出之前,那俊秀少年一夫当关,仅凭一人一刀独面箭雨,凛然不惧的样子,不由点点头,忖道:“这般年轻,这般神勇,除了他,天下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中大为舒畅,果然如皇上所料,凌南王世子会亲自带兵来救。其实,围剿区区一个山阳部落,又哪里用得着出动鹰庭的玄箭射队,还把虎贲中郎将的重甲骑兵也一并调来。
这一切兵力调配,实际目标只有一个——狙杀凌南王世子楼誉。
既然楼誉已到了雪峰山,想必虎贲中郎将的重甲骑兵已经失手,说不定已被黑云骑灭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能成功杀掉凌南王世子,就算再赔上十支八支重甲骑队,也是值得的。
洪公公脸上的笑意浓得藏都藏不住,将光滑的皮肤硬是挤出了几道皱纹。
自己运气实在太好了,竟然误打误撞碰上了凌南王世子,并亲手将其射落悬崖,此次回朝,龙颜必将大悦,赏赐升官加爵指日可待,看来鹰庭副总管上的这个“副”字,这次可以去掉了。
想想还是难以相信,再次亲自临崖,确认楼誉和弯弯果真落入深渊,又见瀑流如巨龙,湍急力大,有些满意,果然是死得尸骨无存,又有些遗憾,可惜没有抓到活的。
看着崖下翻滚的白浪,面露不屑,鼻子里哼了一声:“用兵如神?勇冠三军?哼,又有何用,还不是逃不过皇上的神机妙算。”
想到自家皇上性 情冷淡,喜怒难测,年纪虽轻,心机手段却深不可测,洪公公不由打了个冷颤,仰天恭敬无比地行了个见君礼,转头下令:“飞鸽传书帝都,就说梁国凌南王世子楼誉已被我鹰庭玄箭射队剿杀,尸骨无存。皇上神机妙算,雄才大略,无人可及。”
“得令!”下属领令而去。
洪公公又看看那瀑布树桥,想到回去便可加官进爵,心情畅快,得意万分,轻柔地拂去衣袖上的尘土,大笑着领队离开。
……………………
几日后,朔国帝都。
太子溟,不,当今朔国帝君殷溟,坐在那座青黑色的宫殿里,读完宦官送上来的奏折,沉吟片刻,面无表情把奏折放在一边,站起来,道:“怀恩,朕要出去走走。”
贴身太监刘怀恩道了声诺,弓腰趋前刚要传旨,被殷溟拦住,淡淡道:“其他人算了,你陪朕走走就好。”
刘怀恩低眉顺目应下,无声地屏退端茶送水侍奉的宫女太监,自己亦步亦趋地跟在殷溟身后走出大殿。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在华清宫前长长的玉石辇道上,这一君一臣经常这么在宫中散步,文武百官宫女宦臣都看习惯了,见两人走来,远远地俯身行礼,待二人走过后方才站直离开。
殷溟负手缓缓走在前面,刘怀恩默默地躬身跟在后面,两人就这么一句话不说地走着,待将将走到辇道的另一端,殷溟终于开口,语气中没有什么情绪:“洪三喜说,他杀了楼誉。”
刘怀恩眉毛都不动一下,垂目道:“皇上大喜。”
殷溟倒是被他的态度逗笑了,指着他道:“你啊你,永远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什么大喜,你明明知道,朕不信。”
刘怀恩低头,看不清楚表情,殷溟也不管他,缓缓往前走去,边走边说:“楼誉是什么人物,你我心里有数,凭洪三喜就想杀了他,那是痴心妄想。”
刘怀恩低声道:“洪公公箭术通神,说不定真是因缘巧合,取了楼誉性命。”
殷溟仰头看向微暗的天空,薄唇边浮起一丝冷淡之极的笑容,摇头道:“怀恩啊,朕说过那么多次,在朕面前,你无需如此拘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免了,说说你的真实判断。”
刘怀恩微微抬起身 子,语气依然恭敬:“微臣不敢。”
殷溟摇头一笑:“朕要你说。”
刘怀恩抬起头,两鬓苍白的发丝从宦官帽里露出一角,脸上皱纹密布,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竟如六十老人一般衰老,淡淡道:“臣以为,不管楼誉有没有死,我们都可以先当他是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