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度】之 芳踪渺
“彭!”
殷溟一掌重重打在龙案上,帝君皇冠上的流珠冕旒剧烈摇晃,怒意。
帝君震怒,群臣惊惶。
文武大臣跪列于殿下,心中揣揣惶恐,默不敢言。
看到城府深沉的殷溟难得形诸于外的暴怒,刘怀恩默叹了口气,出列双膝跪地,俯首道:“微臣失职,罪该万死。”
殷溟的目光阴鸷,如刀锋一般,冷冷飒飒,让人不寒而栗:“鹰庭高手倾巢而出,不但留不住一个楼誉,反而折兵损将,死了一个护法四个副总管,如此表现让朕非常失望。”
鹰庭是朔国最高情报机构,密探杀手云集,直接听命于帝君,拥有探查百官,三品以下无需报备就可审讯动刑的特权,在朝廷里向来名声不太好。
尤其在大内总管刘怀恩接掌之后,鹰庭权利范围大为扩张,相当于殷溟置于天下的耳目,悬在大朔朝廷百官头上的利刃,为百官所忌惮。
今日见刘怀恩被帝君当庭斥责,白玉台阶下的文武百官中,倒有一半在幸灾乐祸,虽不落井下石,却也没人出来帮他说句好话。
刘怀恩心里明白,杀鸡给猴看,既然鹰庭被殷溟推到了百官对立面,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做足那只被杀来儆猴的鸡。
于是在满朝鄙夷乐祸看笑话的眼光中,垂目极其恭敬道:“鹰庭此次未能诛杀楼誉,刘怀恩甘领责罚。”
殷溟语气冷森:“鹰庭总管刘怀恩降为副职,罚一年俸禄。”
似怒意尚未宣泄完,转头盯着镇国大将军陈思远,恨恨道:“当初焉吉一战,我们占尽天时地利竟然还打输了,若那时就能把楼誉杀了,朕今日又何必受这窝囊气,焉吉之战你们兵马司难则其咎,明日就起个折子,包括你在内,兵马司所有掌事的各降一级。”
陈思远乃两朝老将,从先帝在位时就位列朔国兵马司指挥使,掌握全国兵马,是朝堂之上不可忽视的实权派。
殷溟继位后,陈思远态度模棱两可,既不奉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而是拖沓疲懒消极以待,以致殷溟调动大军皇命难达,阻滞非常,却一时半会拿他没有办法。
这种情况在丽妃入宫后有了好转。
陈思远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加上丽妃又常常在父亲面前提起殷溟待自己如何如何体贴温柔,久而久之,陈思远看殷溟的眼神就有了种岳父看女婿,都是自家人的感觉。
此刻被殷溟迁怒责罚,虽然心中不服,但转念一想,女婿吃了闷亏,心烦气躁,连一向倍受恩宠信赖的刘怀恩都罚了,自己身为老丈人,何不宽和一下,以示安慰。
便一反常态,没有多争辩一句,乖乖领了责罚。
殷溟眼底精光一闪,快速隐没于长长的流珠冕旒之后,似余怒未消,宽大的袍袖一甩,愤愤离座而去。
“散朝!”
大乘宫的后山有座藏书阁,凌空悬于半山腰,又有溪流倾泻,水雾朦胧,日照之下犹如烟霞蒸腾,故取名凌烟阁。
凌烟阁藏尽天下书籍,四书、经史子集、兵、儒、释、道、集、列传、书画……可谓天文地理、医家星相、博古往今,无所不含。
殷溟站在阁中,翻着本兵书,突然笑了起来,拈着一页书道:“这里说借局布势,警己诱之,朕今日所为倒是应了这句话。”
刘怀恩在旁道:“陛下英明。”
“不怪我当众责罚你?”殷溟扭头问道。
“陛下要借老奴向兵马司开刀,老奴深感荣幸。”刘怀恩俯身行了个礼:“又岂会有怨怼。”
殷溟心情甚佳,指着他哈哈大笑:“果然知我者,怀恩也。”
鹰庭本就是刘怀恩一手掌控,即便降为副职,他也是鹰庭中权力最大的那个人,降而不降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是名声受损一些罢了。
可是名声这个东西,却是刘怀恩最不需要的。
而兵马司就不同了,看似铁板一块,其实山头林立,派系众多,各方势力蝇营狗苟暗自角逐,陈思远只不过占据了里面最大的一个山头而已,其余势力无时无刻不对他虎视眈眈。
如今陈思远被当庭斥贬,觊觎兵马司指挥使这个位置的人又岂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千里固堤,蚁穴溃之,虽然只是贬了一级,却已经足够。
殷溟此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知不觉把陈思远置于峭壁险浪之上,可怜陈大将军还不知道自己已成了釜中之鱼,阱中之虎,被夺权削职只是时间问题了。
“朕知道,楼誉不是那么好杀的,所以并不怪你。”殷溟颇为遗憾地长叹一声,又想到早朝时那一幕,摇头苦笑:“花了那么大本钱都杀不了楼誉,总要让朕讨回些利息,否则真的亏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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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大夫,今日方大夫请客,在归云楼定了席面,邀我们去喝一杯,你要不要同去?”
一个平时和容晗关系颇为要好的医师走过来问道。
方筝站在几步之外,颊上带着红晕,神情期待地看着容晗。
“不了,你们多喝几杯。”容晗放下手中的医案,看向方筝,抱歉道:“容某不擅酒力,要辜负方大夫的美意了。”
说罢微笑点头,向众人告辞,步出国医馆的大门。
看着他清隽的背影,方筝眼中浮起浓浓的失望。
那男医师不忍道:“算啦算啦,你也知道,他一向是不喜欢热闹的,更何况……”
看到方筝失落伤感的表情,接下来的话便自动吞了回去。
更何况,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
沿着长街过两个路口,再拐一个弯有条小巷,小巷的尽头就是那个梅香清远的院落。
想到那个人儿在家里等着自己,容晗脸上不由带上了温柔的笑意,加快了脚步。
路过街口一家首饰铺子,眼光被一抹凝白吸引住,停了下来。
那是一支莲花簪子,以白玉雕琢,通身温润若脂,凝白无暇,远远看去仿佛笼着层淡淡的光芒,有一种烟雨朦胧的仙气飘渺。
店家做生意老道,见他眼光在簪子上流连,便热情上来招呼:“公子好眼光,这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您瞧瞧,这么好的雕工那么好的玉料,放眼整个帝都都是找不到的。”
容晗看着莲花簪子,眼前却浮起那个白莲花般清丽脱俗的人影。
自打认识以来,这丫头要不就是男装打扮,要不就是青衣简束,好好的女儿家,却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想到这里,嘴角的笑意更浓,也不问价格,对店家道:“这支簪子我要了。”
店家笑逐颜开,见他虽然只是一袭青衫,但相貌俊秀,气度不凡,便颤颤地伸出两个手指,试探道:“这簪子叫价二十两。”
二十两银子,是平民小户人家一年的开销。
会不会叫得太高,直接把生意黄了?店家心中揣揣,小意地看着容晗的表情,随时准备着他一变脸,就主动降价。
容晗点点头,掏出一锭十足份量的雪花银扔过去,道:“包起来吧。”
都说做生意不可以衣相人,没想到这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出手竟然那么大方。
店家顿时一颗心放下,笑得眼睛都快变成条缝,又暗暗跺脚后悔,刚才怎么没下狠心把价格再叫高一倍。
忙不迭地把簪子用上好的红布包了,放进首饰匣子里,递了过去。
容晗接过来,道了声谢,转身往家里走。
一路想着弯弯插上发簪的模样,心中喜悦,脚步轻快,兴冲冲推开院门,院落里却鸦雀无声漆黑一片不见灯火。
容晗心里一沉,脸上的笑意顿敛,急行几步推开弯弯所居厢房的门。
房内空无一人,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药碗里的药汁一口未动已经冰凉,一张紫云小笺放在桌上。
上面写着四个并不算端正的小字——多谢,莫寻。
墨迹已干。
容晗一眼扫过,头中轰然作响,手里的首饰匣子直直落地,白玉莲花簪子摔了出来,发出清脆的断裂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