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之 千里寻
次日朝会,楼诚身着九龙袍端坐龙椅之上,文武大臣分两列立于殿中。
楼诚甚有威严地扫视殿内一圈,道:“众卿家,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魏相出列,行礼禀道:“禀皇上,臣有事要奏。再过半月,又到了我朝与朔国送拜书于庭的日子,这次的使臣人选还需议一议。”
如今大梁今非昔比,自夺回塔姆河的盐铁产区之后,国库日益充盈,加之魏明和楼誉协力,文武并治,推诚任能,朝堂之上一扫多年暗林毒蛇般勾心斗角的阴霾之气,一派中正平和,堂皇气象。
随着国力渐涨,和朔国的关系也更为微妙,不是一味地卑躬屈膝,或者以战求和,而是有了分庭抗礼,隔江对峙之势。
如今的情势,朔国一时难以吞并梁国,梁国也没有力量吞并朔国,两国都卯足了劲积蓄国力,谁也不想浪费一兵一卒去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战役。
因此,即便两方的边军整天擦枪走火,摩擦不断,三天一小打四天一小闹,但两国关系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还是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蜜月期。
以往的拜送书于庭,都是朔国使臣趾高气扬,梁国上下听训的份,而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堂堂正正并肩而立,所以今年的使臣人选就显得格外重要。
一定要足够生猛镇得住场子才行!这是所有文臣武将的共识。
楼诚点头,看向群臣:“众卿可有举荐人选?”
文要能动公卿,武要能服众将,还要有勇有谋,机敏果断,在阴冷深沉的朔国帝君殷溟和鹰庭总管刘怀恩这样的老狐狸面前不能露怯,傲气堂堂展我大国风范。
这样的人去哪里找?
众臣面面相觑,就连魏相都面露踌躇。
说实话,他已经和礼部商议了好几天,始终找不到合意人选,眼看拜送书于庭的日子就快到了,礼部上下是焦头烂额,礼部侍郎嘴角生生急出一圈燎泡,哎呦哎呦地在家灌降火汤。
楼诚见众臣不答,也有些着急,又待再问一次,谁知还没开口,就见楼誉一个箭步跨出列来,行礼道:“臣楼誉,愿为使臣出使朔国,递交国书。”
楼诚、魏相和文武群臣一听,第一反应是如释重负,没错,论文论武论身份论地位论威势,哪里还有比西凉王更合适的人选啊。
再仔细一想,脸色骤变,楼诚和魏相不约而同开口急道:“西凉王不行!”
开玩笑,朔国帝君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我们怎么能送羊入虎口?呃……虽然你并不是只羊。
楼誉面不改色,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定:“臣一定要去。”
魏明摇头,苦口婆心:“西凉王三思,你乃国之柱石,怎么能不管不顾自己的性命,白白去送死?”
楼誉眉目沉静,道:“魏相放心,楼誉岂是会白白送死之人。”
“ 朕不管。”楼诚急了,挥着手,宽大的龙袍袖子甩在空中:“你不能去,朕不许你去。“
朝廷上下都知道,西凉王处事,一向海纳百川,却能一针见血切中要害,果断坚决,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容置疑,无人能够更改。
魏明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无奈道:“西凉王一定要深入虎穴,除非给我们一个必须要去的理由。”
楼誉缓缓抬眸,目光似乎透过金碧辉煌的大殿,穿过千山万水,到达了朔国帝都,平静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必须要去,要去接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不是容晗。
当年容晗以悬壶济世为名,大军未过狩水就无声无息地消失。
楼誉心痛自毁的那段时间,无暇多想容晗的事情,后来直到他心绪平静,将诸多事宜头绪一一整理清楚,才发现容晗消失得那么巧。
巧到蹊跷。
当初他未能兵援沙湾,以容晗的脾气和对弯弯的关心,必然会愤怒地找上门来割袍断义,至少也会当面将他痛骂一顿。
可是没有,容晗什么都没有做,就默不作声地走了。
说他去悬壶济世吧,以他的医术,这几年下来早就该名动天下,无人不知了,可是也没有。
容晗消失得非常彻底,就好像突然在世间蒸发了一样,一如弯弯。
弯弯不见了,容晗也不见了。两人消失的时间那么接近,一样的出人意料,一样的不留痕迹。
楼誉将之间的枝脉关系理清楚后,敏锐地断定,容晗的失踪和弯弯一定有关系,找到容晗就有可能找到弯弯。
廖老三这组青鸟儿,这些年几乎翻遍了大梁所有的医舍,却不料容晗竟然在朔国帝都。
“到底要去接谁,需要你亲自跑到朔国帝都去?”楼诚气得连称呼都乱了:“四哥,太危险了,我不想你有事。”
“臣这一辈子,为了一个人,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去放手一试。”楼誉向楼诚行了个君臣之礼,道:“皇上放心,臣的父王已在回京的路上,有他坐镇京中,统领全军,尤胜于我。”
看到楼誉眼底一片坚毅,楼诚知道再劝也没有用,愤然靠向椅背,赌气不肯说话。
魏明看着楼誉,眼底有着了然,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年轻人啊,去吧去吧,若是不让你去,怕是明天你就要卸甲推印自己跑去了。”
连皇上和魏相都劝不住,还有谁能劝得了?
直到此刻,群臣知道西凉王出使朔国已成定局,不管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赞成的还是不赞成的,都纷纷向其作揖恭贺。
楼誉负手而立,淡淡点头回礼,心思早就不在此间。
容晗,你以为到了朔国帝都,我就会放手?
你错了,不要说是朔国帝都,哪怕是龙潭虎穴,天涯海角,我也会将她接回我的身边。
数千里外的朔国帝都,那个梅花盛开的小院里,容晗看弯弯喝完了药,让她睡下,转身挑暗灯火。
室内半明半暗,弯弯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睡着,容晗静静凝视着她的睡容,她是个很乖的病人,让她吃药就吃药,让她休息就休息,让她不要乱跑她就乖乖待在家里。
尤其最近这段时间愈发地乖巧温顺,如同一只被理顺了毛的小猫。
可是看到她如此温顺平静,却让容晗心里无端端升起一丝害怕,这样的她如此不真实,如同清晨竹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却会在太阳初开的那刻消失无踪,让人握不住也抓不牢。
从怀里掏出那只荷包,手指在粗劣的线脚上轻轻滑过,容晗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儿,轻轻叹了口气,按捺住内心隐隐的不安,替她掖好被角,吹灭烛火,转身出了门。
门轻轻掩上了,待容晗的脚步声消失,床上的弯弯突然缓缓睁开眼,怔怔看着窗外的梅影,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