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月】之 箭连珠
决一死战！
一阵箭雨如瀑而下，最后一个黑云骑斥候将将要奔到包围圈的边缘时，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
那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皮肤黝黑，衬着一口整齐的牙齿分外白皙，平时想必有着一脸只见牙不见眼的阳光笑容。
此刻，他身中十余箭，最重的一箭几乎穿心而过，双眼圆瞪看着黑魆魆的丛林方向，喉中咯咯作响，一大口黑血，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弯起，给藏身丛林中的同袍们最后一个笑容。
我尽力了，兄弟们，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一人一骑轰然倒下，至此，故意滞后吸引追兵的三十多个黑云骑斥候，全部战死。
丛林里，所有潜伏的黑云骑将士眼中着熊熊怒火，手却依然固若磐石，纹丝不动。
他们是血和火淬炼出来的钢铁，他们有钢和铁锻造的心脏，他们的心脏经过了千锤百炼无数次生死的敲打。
战友的死亡直接化作了猛烈的战意，如长虹即将贯日，如大江即将破堤，汹涌翻滚却被强行压在胸膛里，然后传递到了那些闪亮锋利的箭簇上。
他们就像最好的猎手，在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追兵足有千人，统一朔国边军装束，想必是刘怀恩从就近的驻军中调出来的。
在格杀了最后一个黑云骑兵后，领兵的统领露出了得意痛快的笑容。
作为朔国边军，他们和黑云骑有着势不两立的生死之仇，但因为实力悬殊，一向被黑云骑打得太惨，如今终于有机会把黑云骑当兔子一样赶，怎么不让统领发自内心地有了趾高气扬的愉觉。
正是这种感觉，让这位统领大人看着那片黑暗的丛林时，忘记了警惕和害怕，不顾身边鹰庭护法状若便秘的表情，手一挥，大声下令：“进击！”
“蠢猪、蠢猪！”鹰庭护法愤怒咆哮，却无法阻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上千边军潮水般涌进了那片丛林。
戍边军是正规军，直属兵马司管辖，一向和鹰庭这种擅长暗杀和探取机密的机构不太合拍，加上鹰庭独立于朝廷之外，是殷溟和刘怀恩亲手打造的一支内廷密探队伍，虽然拥有各种特权，官衔却都不太高，即便是护法的级别，也不过是六品的中常侍，和边军统领相比，足足低了两个品阶。
边军统领根本瞧不起身边的这个鹰庭护法。
这是男人从根子上源起的一种蔑视，什么鹰庭护法，什么玄箭射手，说到底不就是一群阉人？
基于这种微妙的情绪，此时听到对方竟然骂自己蠢猪，更是怒火中烧，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那种只知道吃和睡的愚蠢动物，他拔出了腰刀，用更大的嗓门吼道：“进击，进击，进击！”
千余边军骑着马，挥舞着刀，冲进了箭的射程。
黑云骑校尉眼睛微眯，瞄准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弦拉满月，箭若流星，嗖地一声，一道箭影闪电般掠空，正中对方脸上，伤口处喷红白相间的可疑液体。
一箭爆头！
随着这一箭，本就黑暗的丛林似乎又暗了几分，对方恐慌的表情刚刚浮现在脸上，惊吼声还卡在嗓子眼，就恐怖地看到了，无数的箭。
精铁打造的箭尖寒光凛凛，如同夜幕中闪烁的满天繁星，却带着密不透气的窒息感，疾风暴雨般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仿佛寒星刚刚在夜空中闪烁了一下，下一刻，寒冷就直接了身体里，血脉里，心脏里。
扑哧扑哧扑哧……无数另人牙酸的铁箭入 肉 之声响起，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边军统领狂热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挥舞的腰刀还在空中划着无用的弧线，突然觉得心口处有点凉。
愕然低头，看着胸口冒出的那截还在滴血的刀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身边的人，直直摔下马去。
胆敢小看鹰庭就该死。
鹰庭护法收回刀，冷蔑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转头下令：“侯！”
“哗”玄箭射队百余射手重箭上弓，拉弦以箭尖指天。
“护法，里面还有自己人。”下属小意提醒。
鹰庭护法嘴角微斜，扯出冷厉淡漠的线条，目如鹰隼，盯着丛林深处，下令：“射！”
可怖的破空声密集响起，割裂了似乎凝固的空气，排山倒海地砸向双方纠缠最密的地方。
不分敌我，一律格杀。
黑云骑兵们听风声便知道厉害，立刻收弓，用最快的速度躲到了土堆粗树之后。
也有躲闪不及的，瞬间被重箭牢牢钉在了地上。
没有想到鹰庭那么毒，竟然对自己人都下狠手。那些朔国边军心中爆着各种各样最恶毒的粗口，然后绝望地看着那些箭从天而降，躲无可躲，死伤惨重。
鹰庭护法听着那些凄厉的惨叫声，丝毫不为所动，又喝道：“侯！”
玄箭射手们再次重箭上弦，等待着一声令下，开始下一轮屠杀。
这片丛林不算深，从刚才对方的箭雨可以大致判断出，林子里黑云骑的数量和分布。
鹰庭护法目光阴鸷，举起手在对面虚空处画了一个圈，所有的玄箭射手跟着他的手指，把箭尖指向了那个虚无的圈。
那个圈子里就是黑云骑分布最为密集的地方。
鹰庭护法带着冷漠而残酷的笑意，高举右手，一个“射”字已经迸在齿缝之中。
忽然，他觉得脖子有点凉，微小的寒毛纷纷竖起，举起的手顿时凝滞在空中。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大叫一声，双足踏镫，从马背上急急跃起数尺，凌空急翻。
就在玄箭射手们诧异无比，以为自家护法突发失心疯的时候，一道灰色的光影从他们的眼底掠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擦着护法大人的脚底而过，“咄”地一声，射入了他身后的一棵小树。
时间仿佛凝固了，但时间不可能真的凝固。
众人的嘴还半张着，眼还圆瞪着，箭尾的白羽还在微微颤动，只听嘎吱一声，那棵儿臂粗的小树，断了。
鹰庭护法的脚也随着断裂声，落地。
心中大叫侥幸，但还没等吁出劫后余生的第一口气，凄厉的锋镝声再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第二支箭已迫在眉睫。
高速旋转的箭尖在瞳孔中快速放大，鹰庭护法目眦俱裂，大吼一声，腰刀出鞘在身前卷起一片刀影。
那支箭的尖头与坚硬的刀面碰撞，角度骤转，斜着飞了出去，边上一个玄箭射手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被射下马来。
格飞了这要命的一箭，鹰庭护法的额头滴下一滴汗，浑浊的汗珠 浸 湿了眼睫毛，模糊了视线。
透过水雾朦胧的视野，他绝望地看到了，第三支箭。
三箭连珠！
楼誉在连跑带躲，被刘怀恩追杀了几乎小半个朔国版图之后，终于跑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