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月】 之 市井柳
罗府位于镇西头，坐北朝南占了足足十亩地，是镇里最富的人家。
镜湖的荷田，远近的稻地，镇上的铺面屋舍有半数以上是罗家的，镇里的小老百姓也多数要仰罗家鼻息而谋口饭吃。
夏摘莲，秋挖藕，一年的稻米面鱼收上来，卖给罗家，除了抵租子外，还能换些银两。
罗家负责收租的王婆子，腰有水桶粗，吊梢眼鸡心脸，天生一副刻薄嘴脸，仗着手上有些小权力，挑肥拣瘦，短斤少两，克扣工钱，无所不用其极，最是讨厌。
小花和弯弯赶到的时候，交租的队伍还不算长，前面只有寥寥五六个人。
看着不远处身穿桃红牡丹花裙，满头珠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婆子，小花撇撇嘴，嘟囔道：“每次收租都穿得像个媒婆，头上那些金珠子还不都是克扣我们工钱买的。”
弯弯看那王婆子的样子，大红大绿昂首挺胸，活像一只红绿毛的大公鸡，忍不住扑哧一笑。
王婆子正拿了个铁丝箍的圈量莲蓬大小，略小一点便扔出去，那些从铁圈里漏不下去的，方才肯收下。
抬头一看，正正对上了弯弯的笑容，吊眼角一飞，双手就习惯性地插在腰上。
“坏了坏了，她又变成只茶壶，接下来就要喷口水了。”孙小花一看她这个姿势，想到她口沫横飞的泼妇骂，知道惹不起，赶紧拉着弯弯掉头就要跑。
“孙小花，你别跑。”王婆子扔下手里的铁圈，两只小脚噼里啪啦一轮，追了上来。
小花绝望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下了好大决心方才转头，堆出满脸笑，谄媚道：“王大娘……”
谁知道王婆子笑得比她还要谄媚：“小花啊，你来啦。”转头看向弯弯，又加了十分热情：“哟，这姑娘长得真是水灵，老婆子看了都心肝颤颤地疼啊。”
孙小花愕然，笑凝在脸上，直到脸上肌肉快僵硬了，才醒过来，拍拍自己的脸颊，傻傻道：“我不是在做梦吧，王婆子脑袋进水突发失心疯了。”
王婆子脸上横肉抖了抖，依然强悍地撑住笑容，挥着肥手道：“不就收个租子嘛，哪里劳烦两位姑娘亲自送了来，以后啊，孙家的租我自己上门去收，千万不能让两位姑娘累着了不是？”
孙小花收回快惊掉的下巴，想想家门口那一溜的篮子，底气十足道：“这次莲蓬我们是没有挑过来，不是没有，而是太多啦，足足十多个篮子呢，我们俩挑不动，是要你自己上门去收的。”
“一句话一句话。”王婆子大包大揽，招呼家丁：“那个阿大，快去趟小花家里，把那些莲蓬都挑回来，按最好的等级，一斤十钱，不，一斤一两银子统统收回来。”
一两银子一斤？！
孙小花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盘算开了，按这个价钱，这些莲蓬能卖好几百两银子。
老天爷，这么多钱，足够自己哥哥置个新院落娶门好媳妇，还能把家里的瓦房翻新一下，阿娘也用不着没日没夜做针线熬坏眼睛。
孙小花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她开始怀疑，王婆子不是脑袋进水，而是脑袋直接被猪啃了，不然今天怎么会一反常态，看也不看货色就开出了一个天价。
小心翼翼指着那个铁线圈，忐忑问道：“是不是要用那个量一量？”
“不用不用，我还信不过小花吗，信不过你，也要信得过这位姑娘啊。”王婆子笑得肥肉直抖。
孙小花再次被吓掉了下巴，满脸明晃晃的不信任。
王婆子察言观色，见两人一副“这是个骗局，莫要上当”的表情，咬咬牙，掏出了一个大银锭子，足有二十两，塞到孙小花手里：“先付定金，剩下的等会给你送到家里。”
孙小花捧着大银锭子，神情恍惚如在梦中，担心王婆子醒过神来反悔，连忙拉着弯弯跑了，边跑边叫道：“下了定就说好了，你可别反悔。”
“好说好说。”看着两人跑远的背影，王婆子抹了把脑门子上的汗，方才松了口气，终于让这两个小姑奶奶满意了。
想到昨天夜里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里的那位爷，王婆子觉得一股凉气嗖嗖在脑后冒，脊梁骨瘆人的冷，大热天里打了个冷颤。
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可怕的人，明明俊得像画里出来的，却像地狱阎罗一般让人不敢直视，瑟瑟发抖。
不过这位爷酷归酷，倒是很大方，出手豪阔一掷千金，要求只有一个，让孙家来卖莲蓬的姑娘高兴。
王婆子想着枕头底下那几个金锭子，笑得脸几乎抽筋，心道，孙小花不知道哪里招惹来了这么个财神爷，只是……要送钱为什么不直接送，绕那么大一弯子做什么？倒是便宜了自己赚了一大笔。
肉过手留油，不赚白不赚。
王婆子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扭着水桶腰，回了罗府。
“姐姐，今天这事儿可太奇怪啦。”孙小花奇怪归奇怪，心情却很好，蹦蹦跳跳道：“王婆子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铁公鸡，今天竟然那么大方，我敢保证，她绝对不是发善心，肯定是突然中了邪。”
说不定她是昨夜做梦被佛感召，突然顿悟了，弯弯心里开着小玩笑，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透着离奇古怪。
“你说那些莲蓬不是你采的，那是谁采的呢？”孙小花把麻花小辫绕啊绕，想不明白：“难道阿娘每年去普宁寺上香，感动了菩萨，派了神仙下凡来？”
弯弯失笑，却福至心灵，隐约有了一丝希冀。
难道是他？
为什么想到这个可能，自己会有些暗中欢喜？
“啊呀不管了不管了，管他是神仙还是妖怪，真金白银入了口袋才是真的。”孙小花摸着银子，眼睛笑成了条缝，噼里啪啦盘算起来：“阿娘如果知道非高兴坏了。我想先给阿娘买件新衣裳，还有红莲姐姐那支银簪子特别好看，我也要打一支，然后给哥买双厚实的皮靴子，免得他每到冬天就长冻疮。姐姐，你呢，你想买些什么？”
弯弯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要。
“那不行，说什么也要买些东西，你看看红莲姐姐她们，胭脂水粉镯子样样不缺，可你呢，连个妆奁盒子都没有。我的姐姐长得那么好看，用心打扮起来，就是整个南泊镇也找不出比得过你的。走走走，我们这就逛胭脂铺子去。”
孙小花性子急，拽着弯弯，一路唠叨，径直往市集去了。
弯弯也笑着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