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慕云溪2019-05-28 20:133,843

  他敛起眉头,摊开掌,缓缓道:“十文。”

  “哎呀呀,”她苦笑,一副受伤模样,“陆兄好生小气!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能遂逐浪的小小心愿么?”

  “哼,”他冷哼一声,“少说得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石无归是让你去抓人,并非让你送死。

  你若见情势不对,溜便是,谁让你上去死磕了?!再说,就算当真完不成任务,难道姓石的还能吃了你不成?”

  “哈,陆兄所言甚是,言之有理,”她拊掌笑道,“石无归自然不会吃人,最多蒸煮了一只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而已。”

  他皱眉:“事无绝对之正义,太过认真,只会害人害己。”

  她笑答:“逐浪我可不记得有害过谁。”

  他别开眼:“所以,害你自己。”

  “哎呀呀,陆兄,你又在咒我了。”

  她边道,一边起身进屋,摸了茶壶出来。

  以茶代酒,她又敬了他一杯。

  “不敢,霉星面前,陆某不敢造次。”

  说罢,他再度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今夜,她敬的每一杯酒,他统统一口干下,未曾推脱。

  轻风拂面,带来前方桃花林中甜美的香味。

  月夜之下,二人把酒畅饮,却并非言欢,而是一如既往地,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损来损去,斗口不断。

  虽是毫无营养的唠嗑与拆台,二人却整整聊了一夜,直至东方天际泛了鱼肚白,江逐浪这才起身告辞。

  微微晨曦当中,望着她走入桃花林的背影,陆一逢怔了片刻:他可以开口阻止她,可他却没有。

  因为,他并无阻拦她的理由,亦无这个立场。

  朋友,能做的,也不过是喝酒告别,在那声“告辞”之后,接上一句“请了”。

  如是而已。

  望见她在桃花林中晃晃悠悠地慢慢踱着步的背影,他低垂了眼,再也不看,只是退入屋中,“吱呀”一声关上了柴门。

  豪赌满目苍翠的树林之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草地上洒下点点光斑。

  远处,似乎有人在拊掌高歌。

  击打拍子的声音,遥遥传来,并且渐渐迫近——“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

  桃林飞许寒食路,乱红飘落谁家树?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故人,谁与怀中酒?独立小桥风满袖,谁料陌上相逢否?”

  伴着一曲被改得七零八落的《蝶恋花》,只见一人踏歌而来:青色的长袍,只在腰间以一深蓝色腰带束住,别无其他半点装饰。

  长发简简单单地束起,连根像样的发簪都没有,只是用一根树枝随随便便地插住。

  这样一个人,衣着打扮是半点出挑与张扬都没有。

  可一眼望去,却又觉得此人似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怪异——可若当真要说出个怪在哪里,却又隐隐约约说不清楚,只觉得与一般百姓相比,有些与众不同。

  或许是因为她太过朴素。

  就算是穷人家的女孩子,也会用些野花野草将自己稍稍妆点一番,而不会像她那样,半点不讲究;或许是因为她太过随意。

  折了根树枝就做发簪、还光明正大插在头上晃晃悠悠招摇过市满不在乎。

  此人,正是江逐浪。

  自从那日与陆一逢辞别、离开永宁镇,已过了十多日。

  这十几天来,她顺着史非花与石无归二人留给她的讯息,一路寻找宫紫仁的下落。

  根据史非花在凤先城所设下的探子说:那宫紫仁曾经出现在元隍县。

  于是,江逐浪当下决定,从淮南追向淮北,前往元隍县再探虚实。

  经过这几日夜以继日地奔波,此时,她已踏入北承府境内——而那元隍县,只要穿过这片树林,再走上三十里路,便就是了。

  已是暮春初夏的时候,虽尚未到酷暑,但也着实热得紧。

  江逐浪抬头望了望日头,已是日到中天。

  她右手成掌晃悠两下,却并未扇得出风来,只让汗水顺着鬓角。

  抬手将额头上的汗抹去,她自腰间掏

  囊来,一边猛灌了两口,一边大大咧咧地坐定在树下。

  “呼——”几口凉水灌下了肚,登时觉得清凉不少。

  她满足地叹出一口气来,自说自话地笑道,“可惜啊可惜,没能从那铁公鸡手里,顺出两坛佳酿。

  否则,此时正是忙里偷闲时,饮一杯暑中甘泉,甚是合意!”

  边道,她又灌了一口凉水,笑眯眯的模样,好似这水囊中并非清水,而是陈年老酒一般。

  正当江逐浪坐在树荫之下偷闲的时候,却听远处有二人正在说话,脚步也越来越近:“师兄,你说那最近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屈三娘,会不会像当年的‘九幽鬼姬’一样,也是个遭受无妄之灾、硬给背了黑锅的可怜虫?”

  这一句话,登时让江逐浪来了精神。

  她偏过头去,眯了眼,望向那两个人:其中那个额头上布满汗珠、直用手掌扇着风的青年,穿着一身深绿色的短袍。

  而另一个看上去年长些的,则披一件褐色的长衫,只见他摸了摸下巴,微一思忖,道:“这便很难说了。

  虽说这个屈三娘也是独来独往、也是被传成了十恶不赦的魔头,与当初‘九幽鬼姬’的情况甚是相似。

  但是,毕竟这些日子来失踪孩童不断增加,件件指向与那屈三娘有关。

  而且不少正道好手前去捉拿,却被她打得不计死伤,这也是事实。

  虽未人赃并获,但也是证据确凿,不像是误传。”

  “哼,”那绿衣青年撇了撇嘴,不屑地哼出一声来,“那时候,许一萝不也是所谓的‘证据确凿’?!若非有徐十三说出了真相,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听他此言,那褐衣男子苦笑道:“师弟,这话说得可就偏颇了。

  你不可因许一萝那一件事,就对世上诸多恶人,皆抱有置疑和同情的心态。”

  “莫只会说我,师兄你自己不也是?”

  那绿衣青年一把将胳膊搭上了褐衣男子的肩头,笑道,“否则师兄你又怎么会于四年前、匆匆脱离师门,而后大江南北四处转悠,立志打听江湖八卦,探究那些传言背后的真相?”

  那褐衣男子不禁在唇边扬起苦笑的弧度:“我又何尝想脱离师门?!只是,当日我俩刺杀了史非花未成。

  虽然当时,他并未揭穿你我二人放走徐十三之事,但难保他不会追究起那一刀之恨。

  若不是我翌日便拉了你离开那是非之地,或许你我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了。”

  那绿衣青年忙点头道:“那姓史的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毛骨悚然!当年,那一刀下去,我明明已探了他鼻息,确定他没了断了气儿的!可当我谎称徐十三杀他逃走并带人前来之时,那姓史的非但活了过来,而且竟然还附和了我们的说法!这……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透,那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哦?!这二人曾经刺杀过史非花?她还真没听那一肚子黑水的家伙说过此事。

  听到这里,江逐浪挑了挑眉,暗暗好笑:那家伙才是祸害遗千年,这么简单就想要了他的命,那可没门。

  对这事端的来龙去脉甚是好奇,江逐浪直起身来,笑着冲那二人拱了拱手,道:“哈,抱歉抱歉,打扰了两位兄台谈天说地。”

  “……”万没想到这林子里会突然站出个人来,那二人登时一愣。

  随即,那绿衣青年收回搭在他师兄肩上的手臂,挺直腰杆,按紧了腰上剑柄。

  而那褐衣男子,则踏前一步,抱了抱拳,沉声道:“不知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她忙抱拳回礼,笑道:“在下江逐浪,乃是仙侠门弟子。

  刚才虽然并非存心,不过偷听到了二位说话,却是不争的事实。

  一来,逐浪我对二位兄台所提之事,甚是好奇。

  二来,俗话说得好:‘相逢不如偶遇’,在此相见,也算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不知二位可否愿与逐浪随便聊聊,交个朋友?”

  “仙侠门的?!”

  那绿衣青年沉下脸来,“怎么?听我骂你们掌门,心里不痛快了?!要打就打,废话这么多做甚?!”

  “高崛,休得无礼,”那褐衣男子伸手拦在青年身前,转而冲江逐浪礼节性地笑了笑,“原来是仙侠首席弟子,失敬失敬。

  听闻江女侠天生神力,乃是一奇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哎呀呀,”她伸手敲了敲脑袋,无奈地笑道,“这位兄台,莫要说这般客套寒暄话。

  逐浪我不过空有一身蛮力,哪里能算得上什么‘女侠’?!也请这位兄台莫像防贼一样防范在下,逐浪我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并无恶意,更不会为那史非花打什么抱不平。

  他的事自有人管,哪里用得到我来费心?!我不过是对二位说的那段八卦甚是好奇,才有此一问而已。”

  那绿衣青年斜眼打量她,一脸“你会这么好心?”

  的神情。

  而那褐衣男人则再度抱了拳,淡笑道:“江女侠言重了。

  在下薛霄,与您一样,对探究江湖八卦背后的是非,甚有兴趣。

  因此,在下自然能够体会江女侠好奇难耐的心境。

  不过,在人背后道些是非,本就是我二人有错在先。

  若再多说些无妄之言,就是一错再错了。

  抱歉,恕薛某不便透露。

  江女侠若有兴趣,不如询问贵派掌门,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

  “哈,”她摆手道,“莫一口一个女侠,逐浪不过多些蛮力,受不起这等称呼。

  若薛兄不嫌弃,叫我声‘逐浪’就好了。

  薛兄方才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逐浪我也不再多问强求就是。”

  “多谢体谅。”

  那薛霄淡淡点头致意道。

  “哈,薛兄这般客套,实是让逐浪我甚是为难啊,”她抱着双臂,靠在树干上,笑着道,“虽说是初见,不过若二位信得过在下,不如一起在此休憩片刻,闲扯些江湖是非,如何?”

  “师兄,何必与她多说?!”

  那绿衣青年甚是不悦,别开脸去懒得看她。

  而那薛霄伸了手,向他示意少安毋躁,随即转而面向江逐浪:“江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不过,我与师弟二人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搁。

  恕是现下无法畅谈,请姑娘体谅则个。”

  心知他是出言推脱,江逐浪也不介意,笑道:“那便不勉强了。

  来日方长,若他日再见,畅谈未迟。

  二位兄台,请了。”

  “请。”

  那薛霄抱拳道。

  而他身后的师弟则一言不发,只是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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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再牵君半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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