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望极了,刚想开口喊救命,这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居然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来,嘶哑得跟得了重伤寒差不多。
不过,很快外面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脚步声。
秦氏立马有了应有的警惕,把她的人关在这儿,对方无论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只怕是别有用心。
“吵什么吵?”对方走到门口,却是直接朝里面喝斥了一声。
秦氏眼睛看不见,耳朵便变得极为地敏锐,在一片漆黑里仔细聆听分辨着外面的动静,外面并没有开锁的声响,所以对方这是不打算放她出去。
等等,这个男人的声音……那么熟!
下一刻,秦氏差一点一脚栽倒地。
因为她已经认出来,这正是她的同乡旧友郑高粗哑的声音。
“你是郑高,郑高,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得知对方是郑高,秦氏相反更加心寒。
“呵,被你一下就听出来我的声音?小莲,你说我是该好好地夸赞你呢?一别半年不见,你居然还对我的声音记得这么牢!或是我该好好地罚罚你呢?我的小莲!”郑高阴冷森寒的声音,在门外幽幽地响起。
秦氏从脚底开始,冒起一阵阵寒意,这个郑高,看样子应该是还在恨她。
“郑高,你先把门打开,我在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这里面的味道也不太好闻,我一点都不喜欢呆在里面,你把门打开,放我出来,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再谈!”秦氏现在尽量放轻放软自己的声音,试图和对方商量。
“把门打开?你以为我傻,以为我那么好骗吗?我一把门打开,你不跑出去?我一把门打开,你不扯着嗓子就要喊救命?小莲,你现在把我当三岁小孩来骗!我还没有老到那么糊涂的份上!”郑高极为狡猾,也很小心。
“那行,你把门打开,我答应你,我不跑,我也不喊救命,你自己进来,你进来,我们好好谈!”秦氏尽量顺着他,不惹怒他。
“谈?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好谈的吗?”郑高恨恨地反问道。
“那就谈一谈,你究竟想要怎样?你把我用不光彩不正当的手段俘到这里来,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你不知道,我的侍女是跟着我一起出来的,一旦她发现找不着我,必然就会回去向我儿子汇报,届时我儿子会发动刘府上下所有的家丁小厮全都出来寻人,另外也会向官府报案,你现在放了我的话,我还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回头我见了我儿子,可以对我儿子撒谎,就说我是自己不小心迷路的,找不着回府的路,所以才在外面逗留,我儿子是个孝子,定然也不会有什么怀疑,这样就能保全你!”秦氏苦口婆心地相劝。
“你闭嘴!别再废什么话!”谁知,郑高听到这里,态度却一下子恶劣起来,“你们刘家全都不是什么好人,还有你,小莲,你也不是好人!”
“我怎么不是好人了?”秦氏觉得很冤。
“哼,你要是好人的话,当初为何我走投无路之下,才去求你借钱,只不过向你们刘家求借一百两银子而已,可是谁知,就连这么点钱财你们都不肯借给我?你们刘家每天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会少于这个数?为什么就是不肯借我?”郑高狂怒之下,不小心说漏了嘴。
秦氏这回彻底明白,原来这郑高真是恨她恨刘家,现在绑了自己,大抵就是想要报复自己报复刘家。
“郑高,那你回去之后,你有认真想过我为什么答应不肯借给你一百两银子吗?的确,如你所说,我是不缺那点钱财,我刘家也不缺那一百两银子,可是我若当时借给了你,你拿去轻轻松松还债,那么你是不是一转头还会去赌?这次是一百两,下次如果输的是一千两呢?你又该怎么办?”
“我不听,总之,你不是好人,你们刘家全都不是好人!”郑高一口咬定,就是刘家就是秦氏的错。
“那你现在把我绑到这里来,到底想怎样?如果你恨我,恨我当时没有借银子给你,恨我害你失去了一只手臂,可这都是我的全部过错吗?如果你自己不去赌,如果你懂得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或者知道脚踏实地过日子,你又怎么会控制不住自己走进赌馆,又怎么会欠下这一百两银子,更加不会被人家追债不成反倒下了一只手臂,归根结究,是这些开赌馆的人,是他们赚着昧良心的钱,更是你自己鬼迷心窍了,才跑去赌,也被贪恋迷了心智。”秦氏从来不曾说过这么多的话,对着郑高,这是第一次,对郑高恨铁不成高,对郑高彻底失望。
“我能翻身的,我能赚钱的,我一定可以摆脱现在这种境遇的!”一直以来,他好赌,就是因为有这样强大的意念支撑着他,瓦解着他仅有的理智。
“翻身?翻得不是挺好吗?现在我看你是已经翻到阴沟里去,惹了一身的腥臭!你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呢?郑高,你不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郑高,我认识的那个郑高,为人耿直,肯脚踏实地!”秦氏别过头来,现在已经不想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哼,你不也变了吗?小莲,你不得不承认,你也跟着变了,你嫁入刘家之后,难道没有变得更势利更瞧不起我们这些穷酸的同乡吗?你嫁进刘家之后,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回过你自己的老家?没有,不然的话,我也不会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包括你爹你娘临死的时候想见你都没有见上你最后一面,比起狠心,比起无情,比起变化,你不是更大吗?”提起往事,郑高情绪也有些激动。
一语戳中秦氏埋藏多年沉重的心事,她的娘家,她的爹娘,她生活过的那个熟悉的山青水秀的好地方,都是她梦里的魂牵梦引的地方。
想当年,她并不愿意嫁到外面去,只是很无奈,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在她苦苦求了爹娘很多时日依然毫无效果之后,她不得不无奈地坐上了接亲的花轿,上花轿的那刻起,她就开始真的憎恨自己的爹娘双亲,恨他们居然不顾她的意愿,要把她远嫁,同样也只是因为对方了丰厚的聘礼,置办的嫁妆更是丰厚得令当地人都羡慕不已。
可她嫁过去是做小,也就是做小妾,那时的她,还是一朵花,一朵开得正艳的花,如何能甘心?
可爹娘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只恨不得她早日嫁出去,家里少个负担,少个吃饭的。
所以,出嫁之后,她一次也没有再回去过,嫁进刘家之后,她一直活得很小心翼翼,尽量缩着头做人,能不惹事就尽量不去招惹是非,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保住自己的命。
后来有了儿子,可是,儿子居然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更是让她操碎了心,因而就更加让她没有机会去回想这样一段过往,只能深埋在心间,午夜梦回时泪湿枕巾。
如果不是郑高在这里刻意提醒,她差一点都忘了自己也是有爹娘的,并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过往种种,一幕一幕涌上她心头。
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大石,让她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你嫁了人之后,就会变的,可我还是一厢情愿地跑去找你,在我最困难无助,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是盼着你能念在旧情的份上,拉我一把,可是你没有,你和你的那个媳妇,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刘家的人统统都不是好人!”郑高没了一只手臂,那只袖管就空荡荡的,随着他动作的起伏,一摇一摆。
现在的他,身上全是脏污,也不知这件已经分不清本来颜色的长衫,究竟穿了多久都没有洗过,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更是,恐怕至少有一个月没有洗过梳理过,只要他靠近,秦氏就可以闻得到他身上的那股子酸臭味。
这样的他,哪里还像个人,分明比乞丐,还脏还臭,生活得还要糟糕!
对于这样的现状,秦氏表示十分担忧,害怕他已经彻底自暴自弃,甚至会因仇恨蒙蔽了本来的心智。
“这里是何处?你这半年多来,就是一直这么生活过来的吗?”秦氏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
“我不这么过,我怎么过?当初我断了条手臂,连去看大夫的钱都没有,要不是我撑着一口气爬回来,只怕早已经被丢在荒山野岭里喂狼群了,要不是那场大病,如今我的身子也不会垮得这么厉害,咳咳……”许是说得话太多,他一阵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一咳,就越发止不住,像山洪暴发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咳咳……咳咳”
秦氏见状不对,脸色一白。
他这样咳起来没个完,这不是个正常的事。
“你坐下来歇口气!你这样咳起来没个完,有多长时间了?”她本是一片好心想要关心他,无论如何,也是同乡。
可是,哪知郑高却半分也不领情,一边咳,一边还在斥骂,“我不要你关心,你别假惺惺作态,猫哭耗子假慈杯!”
“好吧,你若是执意要怪我恨我的话,那你就恨吧!”秦氏亦很无奈,“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恨我可以,想对我怎样,都可以,打我骂我,无所谓,但是,有一点,请不要将刘家其他的人牵扯进来,不要把我儿牵扯进来,我儿又不知道你的存在,我儿媳也有孕在身,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有什么恨,尽管发泄在我身上就可!”
这个时候,她作为一个母亲,仍然还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以及那还没有出世的孙子。
“哼,你儿子我是没有见过,不过,想来应该和刘家的那个老头儿差不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你那儿媳,当日,要不是她在一旁唆使哆嗦,你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选择不借我银子,所以,她更可恨!”郑高恨恨的目光,落在外头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枯树上。
“说吧,你恨我,想怎么罚我处置我?”秦氏如今反倒是不怕了,因为只要不牵扯连累到她的孩子们,她个人是无所谓的,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她早就活够了,若不是还想着抱孙子,有点儿盼头。”秦氏想要一个痛快,现在就想知道郑高到底打算怎样处置自己。
“你不要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别以为我不敢动你!”郑高沉了眸子,愤恨地斥道。
同乡一场,他若是真的不忍心,或许就不会动手将她的人从戏场直接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带到这里,把她给绑起来,所以秦氏心中已有数。
只怕这一次,不是她自己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让郑高放弃对她的仇恨对刘家的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