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檐下榴花已谢,不知不觉已到了七夕。
夜来生凉,院中竹影摇摇,丫鬟们早早摆好了花梨小几,几上清茶素酒,鲜果瓶花,收拾的花团锦簇。
木鱼儿一叠声催促卫蘅换衣裳,到庭中焚香礼拜,彩线穿针。
卫蘅笑道:“难为你们有心思弄这些,我这里懒的很,不想去了,你们自己玩罢。”
木鱼儿巧笑道:“我们比了比蛛儿结的网,倒是姑娘盒子里的蛛网最密,高高得在第一。雪竹不服,说她捉的那只蜘蛛耍滑偷懒,害她垫了底儿。憋着劲儿想跟姑娘比一回穿针呢,姑娘不去岂不是示弱了?”
卫蘅失笑:“偏你这丫头一大堆的道理。”
念珠儿服侍她换了条月华裙,才要帮她挽起发髻,卫蘅摇了摇手:“随意些罢。”木鱼儿捧了条流云纱罗给卫蘅披上。
夜色幽幽,一弯新月灿如银钩。漫天繁星中,牛郎织女双星遥遥相望。卫蘅盈盈下拜,口中默念:“一炷香,愿家人安康常健;二柱香,愿卫蘅顺遂喜乐。三炷香······”她微微叹气,忽觉无言。
雪竹早就摩拳擦掌,好容易等众人拜完,便急忙把针线一一递了。
木鱼儿打趣道:“你们瞧瞧,她这麻利劲儿,只是你平日里做过几次绣活?捏刀剑的时候比捏针的时候还多些,想赢我们,怕是不能呢?结网垫底儿,还能赖给蜘蛛。这回要是还输了,还能赖哪个?”
众人都嘻笑不已。
雪竹昂头道:“我但凡输给你们一个,从明儿起就连着扫一个月的院子。”
木鱼儿拍手道:“敢情好,大伙儿都听了,你可不许耍赖。”
“我若得了第一呢?”
“我们几个凑份子请你喝酒。”
卫蘅见她们玩得热闹,也不由得笑生双靥。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雪竹竟真得得了第一,短短一寸香的功夫,她穿了四十多根针线。众人诧异。
雪竹得意道:“你们哪里知道,穿针跟练暗器是一个理儿,讲究稳、准、快。还有,”她嘻嘻一笑:“我七夕前偷偷练习了好久,算笨鸟先飞罢。快些凑份子来罢。”
院中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卫蘅半靠在竹塌簟席上,握了一把轻纨小扇自在乘凉。她仰视浩瀚星空,只见银汉迢迢,星光璀璨,美的如梦似幻。
念珠儿用水晶碟子装了葡萄送过来,看到卫蘅静静望着夜空出神。笑着问道:“姑娘,想什么呢?”
卫蘅叹道:“我想起古人说天河与大海相通,海边每年八月都有浮槎来往,从不误期。有个人带了干粮,在浮槎上盖了一间小小阁楼,乘槎而去,果然不久就到了银河天宫的所在。”
念珠儿听了,悠然神往:“天宫什么样呢?”
“雕梁画栋,金镶玉砌。还遇到了牛郎织女。”
“牛郎织女也是可怜,一天才能一见。”
“傻丫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他们居住在天上,认真论起来,明明是一日一见。更何况,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个中冷暖,唯有他们自己知道罢了。”
念珠儿笑道:“姑娘的道理竟与别人不同。”
卫蘅眉目弯弯:“可惜只是传说罢了,若真有浮槎多好,我也可以乘槎而去,品一品高处不胜寒的妙处。”
木鱼儿听了,插话道:“到时候姑娘可要记得带上我。”
卫蘅噗哧一笑:“好丫头,姑娘去天涯海角也都带着你。”
谁知念珠儿听了这话,倒收了笑,怅怅想道:“再过几日,只怕真是要去天涯海角了。”
卫蘅话音才落,一只小巧的纸船从高大的梧桐树间悠悠飘落,不偏不倚恰恰落在卫蘅的膝头。
卫蘅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头一望,只见树影参差,一个白衣人屈了一膝半靠在高高的树干上,容貌模糊,意态悠闲。
“谁?”雪竹厉声断喝,立刻闪身挡在卫蘅身前,手腕一翻,手中短剑寒芒毕现。
那人低低一笑,声音仿佛浮冰碎玉,韵味清旷。
卫蘅的锦云斋在侯府后院,四面院墙高深,门上各处都有值夜之人。这人却是如何悄无声息进来的?是偷是盗?众人受了惊吓,个个瑟瑟发抖,腿脚酸软。
卫蘅也觉得心慌,好歹有雪竹在,足以壮胆。
眼见那人只用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按,便飘然而下。他施施然走出梧桐幽暗树影,长身玉立于琉璃灯下。灯光潋滟,映在他如玉的面庞上,剑锋在眉,星辰在眼。
卫蘅心头蓦然涌上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人一派雍容优雅,琼枝玉树般的琳琅姿态看呆了院中的所有人。
木鱼儿眼睛都直了:“陆湛一直被称作上京第一美男子,这人是谁?竟然绝不比陆湛逊色半分。 ”
雪竹心中更加警惕,手中短剑做出防卫的姿势,又喝问道:“你是谁?深夜闯入人家宅院,意欲何为?”
那人却不答话,长眉一挑,对了卫蘅微微一笑:“蘅姑娘?”
卫蘅一呆。
“深夜造访,唐突佳人,此来只为生意耳。”
听到生意两字,卫蘅恍然大悟。想起兄长从离忧阁回来后,曾对自己说起,离忧阁接了自己的生意,但却没有商谈价钱,酬劳多少还须见了当事人之后才能议定。卫蘅还讶异这规矩好没道理。房谦解释道:“那离忧阁第三条规矩,看不顺眼不接,接了之后还要看人定价,向来如此。至于酬劳多寡,与顺眼程度有关。”卫蘅啼笑皆非,想来只有非常之人才做这样的非常之事。
想到此处,卫蘅莞尔:“雪竹,退下吧。这位公子乃是大哥的相识。”
雪竹侧头看了看自家姑娘,退了两步,紧跟在卫蘅身边不肯暂离。
卫蘅环视了一下众丫鬟,温声道:“念珠儿木鱼儿留下,你们都退下罢。安静守着,无需惊动旁人。”
众人唯唯退了出去,锦云斋中只剩下四人,卫蘅微微一礼:“公子请坐。”
那男子从从容容坐在石桌旁,看卫蘅惊吓之后还能进退得宜,眼中不由得带了赞赏之意,他笑意温文:“今夕何夕,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卫蘅自然听得出其中些许戏谑的味道,只是他目光清明,绝无轻佻之色。遂笑回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子兮子兮,如此良夜何?”
两人相视而笑。
卫蘅斟酌了斟酌,正欲开口询问相托之事的酬劳。
那人笑吟吟道:“一千两。”
卫蘅大出意外,第一回只求了一颗药,便付了八百两。这一回艰难何止百倍,居然只要一千两。
那人见她大大的杏子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笑道:“一诺千金。我既然允了蘅姑娘所求,季布一诺,当取千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