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见赵旭已经找着了,絮絮叨叨地说了李妍年一通,想起自家晚饭还没着落,便要起身往家走。
黑豆和李妍年连忙拉住了,好说歹说,费了好些力气,总算把人留下吃晚饭。黑豆负责过去叫李大叔,李妍年和李大娘两个负责弄晚饭,而刚刚被李妍年胖揍了一顿的赵旭,只好委委屈屈地坐在一边帮忙择番薯叶。
“你说你们这两个孩子,就是太客气,哎,这乡里乡亲的,搭把手帮个忙不是常有的事情么,得,又蹭你们一顿便宜。”
李大娘一边淘米,一边嘟囔着。
李妍年笑道:“又不是什么好菜,算什么蹭便宜,瞧婶子您说的,您才是太客气了。都这么晚了,你们回家弄饭也麻烦,在我们家一起吃了不是更方便?我还多个人帮忙呢,省事多了!”
李大娘笑笑没接话,心里却感叹这李家兄妹真是念情,旁人给的一点点恩,都时刻惦记着要还上,现在像他们兄妹两个这样的人也不多了。
正淘着米,李大娘觉着手里的大米摸着手感有些不对,朝李妍年问道:“欸红豆,你们家吃的米好像比之前给的要好些,这个米要多少文一斗啊?”
李妍年知道瞒不过这些手上有秤心里有数的庄稼人,自然说道:“这个是之前东家赏的好米,说是南洋那边来的洋米,我也不知道东家买成什么价,想来总是不便宜的。我哥还想着把米倒腾给镇上米行,价格收得太低,实在不换算,才留着自己吃了。”
李大娘自然分辨不出她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只笑道:“哎哟,那东家可真是阔气,这样的好米,只怕不便宜。镇上的米行也是黑心,去年到我们村里收米,才十五文一斗,现在你瞧瞧,米价都涨成什么样了。去年我就跟你李叔说,家里好歹留些米别全卖了,你李叔耳朵根子硬,死活就是不听,交完了租子和税,就留了二十斗其他全卖了,说是夏稻很快也能种出来,过年的时候手上多些现钱才稳当。这下好了,今年年成眼看着也好不了,去年贱卖了的粮,今年要五六倍的价格买回来,真是作孽哦!”
黑豆和李大叔正巧这个时候走进来,后者听见了,不满地抱怨了一声:“是谁成天嚷嚷,说是家里连个像样的年都没过过,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一句话?成天翻这些老黄历有意思吗?卖都卖了,还能从人米行里要回来?”
李大娘说丈夫闲话正好被抓个现行,她其实也就那么一说,自己心里也明白,去年那个年景,不卖粮家里日子也是过不下去。只不过日子过得憋屈,总有找个发泄口吐槽一下。因此被李大叔这么一顿抢白,李大娘也就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李妍年怕两人回去还要闹脾气,连忙打圆场说道:“现在不是有东家愿意拿野菜草药这些山货跟你们换粮嘛,李叔,婶子,回头多挖些草药野菜就是了,只要勤快些,家里吃用也就尽够了。”
黑豆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呵呵,二妞,晚上咱们吃什么呀?”
李妍年指了指桌上摊着的蒜苗腊肉等还未处理的原材料:“喏,都在那了,旭子刚刚帮着摘蒜苗,要不哥你帮着切肉吧。”
黑豆还没来得及应声,李大叔笑呵呵地说道:“还是我来吧,动刀的事情,我最擅长。”
李大娘损他道:“就你那手艺,让你切个豆腐都费劲,就吹牛吧。”
李大叔满是不服气,一把拎起菜刀:“那是我懒得切,今天就给你们露一手,看好了啊!”
说着便是噔噔噔一阵刀刃与砧板激情碰撞的大动静,等切肉声一停,李大叔骄傲地一手压过切完的腊肉,向众人展示自己的刀工:“看看,薄吧?均匀吧,这片片都是一样薄厚,肥瘦均匀,还说我手艺不行,我要不行,也没人能行了。”
李妍年还是第一次见着李大叔这么幼稚的一面,忍笑上前验看他的劳动成果,捡起两片腊肉,对着灯光一看,果然是一模一样的厚度。她忍不住朝李大叔比了个大拇指,手动点赞:“李叔,没想到你还真有一手!”
“那是!你婶子差我可差得远了。”
“净吹吧你。”
“不服啊,不服你来,你来。”
李妍年和黑豆看着李大娘真走过来跟李大叔比赛起谁的刀工更好来,不由得朝彼此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李大娘和李大叔两个人加起来一百岁都要有了,这大概就是老夫老妻,越吵感情越好吧。
这一顿饭有了李大娘他们一家的加入,吃得既热闹又丰盛。晚饭后黑豆出门送人,李妍年和赵旭留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冷不丁的,赵旭忽然开口说道:“你都知道了,是吗?”
李妍年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出来的,见他忽然放弃装傻了,一下子有些懵,等反应过来,才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嗯。”
“你怎么知道的?”
李妍年琢磨了一下,觉着还是实话实说的好:“那天夜里你爹来找你,我正好醒夜,听见了。”
赵旭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李妍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两人之前便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黑豆送完人回转来,见着两人一动不动地拿着个碗也不知道干嘛,咦了一声:“二妞,你们干嘛呢?”
李妍年回过神来,朝黑豆喊了一声:“没事,刚刚想事情,哥,你要洗澡的吧,锅里有热水,你自己打。”
“哦,好的,我先上去拿衣服。”
黑豆应了声,一阵风似的回房间拿了换洗的衣服,又一阵风似的自己张罗了洗澡水,关了卫生间的门,没过多久,便隐隐传来些许水声。
“我那天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家里有动静,我还以为进贼了。额,那个,我就是听见了你不愿意跟着你爹回家,才会以为你今天离家出走了,我记得你爹说过几天就要来接你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赵旭晶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妍年看着,直看得她心里发毛。虽然赵旭一双眼睛生得十分精致漂亮,被这样一个大帅哥盯着看对任何女孩子来说都可以算是一种荣幸,可看得实在太久,也会让人很有心理负担啊喂!
幸好赵旭终于挪开了眼,低着头,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也从来没有把我姨娘的死放在心上。可那天晚上,他说,他一直记得薛姨娘是怎么死的,他这一辈子,只真心爱过一个女人……”
赵旭忽然抬起脸,满目迷茫,像个迷了路的孩子一般,露出些许无助的神情。
这些话涉及到逸王府家私,李妍年不好说胡乱评价什么,筹措了一阵,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赵旭激动抢白道:“是,他是有他的苦衷,他就是舍不得涂氏背后的……”
背后的什么?李妍年皱着眉,正被勾起了几分好奇,赵旭却摇摇头,不准备说下去了。
“罢了,这些话说来,我都替他脸红。反正这回涂氏娘家是要完蛋了,他的盘算没了着落,才终于肯出手收拾她。我原本以为,师傅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真正愿意帮着我替姨娘报仇的人。没想到啊,师傅原来一直在替他办事,就我一个傻乎乎的,还把师傅当成自己的父亲看。我原本想着,这次要是侥幸能杀了涂氏,替我娘报了仇,我就跟我师傅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赵旭前半段说的是实话,后半段有所隐瞒。其实他原来的计划里,杀了涂氏之后,除了他师傅,他还想把李妍年一块儿带走。他知道她身上有秘密,而这个秘密,赵旭坚信,在自己的手上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创造出更大的财富。
只要有了钱,有朝一日,他便能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有能力向整个逸王府叫板。他要把赵瑞,他的生身父亲,在乎的一切都无情地摧毁掉,让他亲眼看看,余生也时刻牢记,心爱之物被人践踏在脚底之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全身心信任着的,当成父亲一样敬爱着的师傅,忽然之间,变成了匍匐在赵瑞脚边的一条狗。他所有的计划、野心,在他半夜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那一瞬间,全成了笑话。
更可笑的是,赵瑞竟然有脸对他说,他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亲娘——薛姨娘。
赵旭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才忍住了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如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人下毒,七窍流血,形容有如地府厉鬼,至死亦不瞑目,却还能笑呵呵地与幕后元凶同床共枕相濡以沫也能被冠之以爱的话,那赵瑞的确十分深爱薛姨娘。
赵瑞的爱太过廉价,涂氏那在西北军中担任监军一职的兄长,只要随手划掉一行闽江军资数目,便能替涂氏赢来胜过赵瑞所赋予过薛姨娘数倍的爱恋。
或许赵瑞像他所说的一样,是真的喜欢过薛姨娘,但赵旭心里清楚,他的父王,比起唾手可得的一个女人来,更爱能掌握在手里的真金白银,还有那虚无缥缈的权利。
他这边思绪转过数回,与李妍年而言,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她想了想,笑道:“往好处想,你爹这样一路安排,也也算是有关心你。我看你应该是准备要跟他回去的吧,之前还在想要怎么跟你道别,你知道的,你一直装傻自保,我也不好戳穿你。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吃的,都是你之前爱吃的。用的呢就算了吧,王府里准备的一定要比我们这些小地方的的好。明天我把东西收拾收拾,到时候都放你屋里,免得你不声不响地走了,我也来不及送你。”
一提到分别,赵旭心里就跟堵了块大石头似的不得劲,有些喘不上气来。
“红豆,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李妍年有些吃惊,抬头看他:“我住着好好的,我哥我弟也都在这里,能上哪儿去?”
赵旭眼里忽然闪着光亮,希冀道:“你可以跟着我一起回王府去啊,你们家照顾我这么久,我跟父王说一声,他一定愿意的。”
李妍年摇摇头,笑着拒绝了:“还是算了吧,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进了王府能干什么呀?给你当丫鬟?赶马的小厮?还是别了,帮你也就是顺手的事情,不为难,你要是想我们了,有空回来看看就好。”
赵旭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别人或许还觉着能跟王府搭上边,就算是做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也是定有面子和福气的事儿。但李妍年不一样,她自有一番天地,活得比别人都自在。而且不怕说句掉脸子的大实话,只怕现在落魄些的宗室,手头还没有她来得宽裕阔绰。加上她身上的秘密,只怕她更不愿意被拘束在满是眼线的陌生环境里。
一想到跟赵瑞回去,自己以后或许就很难再见到她了,赵旭便很抗拒回王府这件事情。
“你真不考虑考虑吗?要不就跟着我去闽南玩一趟,也当是我对你们家的报恩了,之后再派人送你回来就是了。”
当然,到送人回来的时候,府里侍卫会一直都很忙,没空出远门就是了。
李妍年仍是摇头,她差点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揉赵旭的脑袋,好在及时忍住了:“再说吧,家里现在这样忙,也走不脱呢。欸,我哥要出来了,你还是装傻吧,免得他一时接受不了事实,吓到他。”
赵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