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和王秀妹两口子是典型的无利不早起，不知道他们从谁那里听说了毛豆已经在镇上私塾读书的事情，巴巴地找上门来。
也是李妍年倒霉。李青山两口子来的时候，她正好从李大娘家串完门回来，就被人堵了个正着，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脸上的笑意也还僵着，王秀妹倒是亲亲热热地朝她走了过来，一把拉过她的手，语气慈爱轻柔的仿佛她一向都是这样仁爱的大伯娘一般。
“红豆你来的正好，我们这打算找你问个事儿呢，刚刚敲门敲了半天没人来开门，你哥他们都不在啊？”
李妍年努力挣开她的手，王秀妹本来还硬抱着不肯放，但瞧着李妍年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一想小虎念书的花销还得从老二家敲出来，小孩子嘛，这会儿跟自己不亲近也不打紧，一会儿稍微给几句好话哄骗着，敲几两银子出来还不是转眼的功夫！因此忍着脾气，遂了李妍年的心意放开手来，讪笑道：“哎呦你这孩子，怎么毛毛糙糙的，大伯娘不过是几天没见你，有些想你了而已，想跟你亲近亲近，没别的意思。”
李妍年心底冷哼一声，冷淡道：“大伯娘不是前些日子才来过吗？对了，大伯娘，上次你和婶婶拿回去的米筛干净了吗？这么些日子都没见你和婶婶有个口信，我还跟我哥说择米这样为难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不该辛苦长辈，自己拿个簸箕筛一筛也是一样的……”
李青山连忙咳嗽一声，打断李妍年的话：“红豆，这事咱们先不提。天热，你先开门，大伯跟你大伯娘有些要紧事要跟你说说。”
李妍年心道，让你们进屋去，那不就是赶老鼠进米缸，引狼入室么！当我傻啊！
“家里乱，就不好请大伯和大伯娘进屋去了。而且我跟人约好了去东山头摘叶子，大伯和大伯娘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要不还是等我哥晚上回来，让我哥上门来问？”
李青山心里呸一声，当他不知道他们家的银子都攥在她手里呢，就张家那偏疼赔钱货的德行！再说，叫黑豆那半大小子上门来有什么好说的，那愣头青，说个几句不顶嘴才怪了。
李青山两口子交换个眼神，见李妍年大有拔腿就走的趋势，王秀妹连忙拦住她，大概是想露出个笑脸显得亲和一些，嘴角僵硬地扯了扯，说道：“你哥也忙，我们也没什么大事，就不麻烦你哥晚上再跑一趟了。是这样的，听人说毛豆已经到镇上去念书了是吧？哎呦，毛豆可真争气，这聪明劲啊，应该是随二弟。你爹当年啊，我也常听你大伯说起，老聪明了，就是家里穷，一直没能上得起学……”
李妍年叹口气，直接打断她的话：“大伯娘，你打底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人还在山上等着我呢。”
王秀妹眼底闪过一抹怒色，嘴角一僵，隐隐有要发作的样子，被李青山一个拉扯，才强压了下去。
李青山怕她又掉链子，接过话头：“是这样的。毛豆去上学呢，我们也都替他高兴。不过红豆你想啊，毛豆年纪毕竟还小，又不懂事，在私塾里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先生，那可不得了。再说了，他自己一个人在镇上念书也无聊啊是吧，能有个人陪着，不是好多了吗？”
李妍年心底呸个一声，去你妹的不懂事，毛豆要是还不懂事，天底下真没懂事的人了。绕来绕去，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接下来就要说他们家谁谁谁年纪正好和毛豆差不多，去镇上陪着读书彼此也有个伴，当然，能让她帮着出了学费自然是最好……
结果，李妍年还是低估了李青山两口子的无耻程度。
李青山满是自信地说道：“你小虎哥哥就不一样了，从小又听话又懂事，长辈见了就没有不喜欢这个孩子的。本来呢我和你大伯娘也舍不得让小虎跟咱们分开，陪毛豆上私塾里读书。不过咱们两家这么亲近，你爹娘又这么早早去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替你们多着想着想，那还像什么样子？红豆，你说是不是？”
一旁的王秀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接着说道：“青山你这叫什么话，这样的好事，红豆还能有啥不肯的？说起来还是我们家吃亏了，哎，我可真舍不得小虎，不过谁让咱们是做长辈的呢。红豆啊，虽说亲戚家相互帮帮是应该的，我再心疼小虎，也得想着你们家毛豆，可这上私塾的开销……哎我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跟你开口，之前帮着你们家还债，又出了钱赎田，大伯娘可是把家里每一个大钱都用在你们家身上了，实在是没余钱充什么大头。大伯娘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那私塾的束脩，还有小虎在镇上的花用，就当是你们家先借我们的，以后等我们家有能力了，再还你成不？你们就把小虎当成伴读的书童，呵呵……”
她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小虎比毛豆大那么三四岁，别的不说，渴了喂个水，累了捶个肩总是成的。有小虎-陪着毛豆上学，你和你哥也能尽管放心了不是？红豆啊，人家那公子哥请书童还要派工钱，我们家小虎给你们白做工，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吗，你说是不是？”
李妍年无语凝噎，感情你还想着替儿子请月钱啊！她十分怀疑王秀妹刚刚提到的喂水捶肩，不是小虎伺候毛豆，而是反过来，小虎拎着毛豆使劲儿欺负。两口子算盘打得叮咚响，还什么以后有能力了再还钱，还真把她当傻子啊！？
李妍年原本以为以自己的暴脾气，对上李青山王秀妹两口子准会被点炸，结果却出乎她意料，吐槽过后，她此刻的心情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一点想笑。
是谁给这对智障莫大的勇气，拿着这样漏洞百出的破借口来哄骗个“小丫头”？李妍年觉着就算对方是梁静茹，大概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红豆，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好好想想，毛豆一个小孩子，到了镇上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小虎和他毕竟是堂兄弟，还能护不住他？打虎还要亲兄弟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王秀妹有些急切地说道。
李妍年微微一笑：“大伯和大伯娘一片好心，可惜我们领不了啊。”
李青山顿时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红豆，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我们一片好心好意，你就这个态度？”
那要什么态度？要跪下来谢主隆恩，谢谢你惦记我家银子吗？李妍年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人坏不要紧，至少别蠢啊，这是好话哄不住，就打算吓唬一个孩子了是吧？
可惜他们碰上的不是个孩子。
李妍年睁大眼睛，装作有些被吓到的样子，无辜道：“大伯父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也想小虎哥哥能到镇上去陪弟弟读书啊……”
王秀妹一听这话就是满面喜色：“你也觉着好那不就得了，大伯和大伯娘可是把你们真心当成是自家人，才肯舍得亲骨肉去受苦……”
呵呵，是享福吧？
李妍年不耐烦听她的虚情假意，继续装无辜：“可是我们家没钱了，没钱就借不了大伯和大伯娘，借不了大伯和大伯娘，小虎哥哥就去不成镇上陪弟弟读书，哇……”
幸好她这会儿披着张嫩脸皮子，扯着嗓门嚎个几嗓子假哭旁人也不会笑她，李妍年怕被李青山两口子看出端倪来，索性捂住了脸，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情的看着，的确像是孩子嚎啕大哭的样子。
“哭什么哭，你 个赔钱货！”想要哄钱没哄到，李青山心里一阵急躁，扬起巴掌就想打，正好这时隔壁屋李大娘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一看不好，连忙扬声呵斥。
“李青山，你想干什么？你们两个大人，欺负个孩子算怎么回事？还要脸不要脸了？欸大伙儿都来看看，看看这做人大伯和大伯娘的，竟扯着侄女要打要杀的呢！”
李大娘屋子里本来人就多，她这么一叫嚷，看热闹的一窝蜂的就冲了出来。
“哎哟，秀妹，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红豆这孩子哪儿得罪你们了？刚刚出门还笑嘻嘻的，说是要摘叶子给爷奶换米吃，多好的孩子啊，你们怎么说打就打？孩子爹娘可在天上看着呢！”有好事的婶子磕着瓜子臊王秀妹道。
王秀妹满脸通红：“不是的不是的，刚刚就是个误会，红豆这孩子她不懂事儿，青山就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她，哪能真打啊。”
李大娘这时已经冲过来，一把拉过李妍年跟个老母鸡护仔似的护仔她身前，见李妍年趁着李青山他们不注意悄悄朝她使了个眼色，才晓得这小机灵鬼没让人占了便宜，这才安下心来。
其他婶子媳妇这会儿也聚了过来，李妍年瞅着这架势，自己不出几滴眼泪是不行了，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勉强逼出了一点泪花。然后她装作抹眼泪的样子，两手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鼻子眼眶自然就搓红了。
“红豆这孩子不懂事？那可就是奇怪了，小小年纪就晓得要孝敬爷奶的孩子能做出什么不懂事的事儿来，秀妹，你也仔细说说，咱们替你一块儿说说孩子。”
说话的人大伙儿都称呼她一声平婶，倒不是真有多喜欢李妍年，毕竟李家二房走霉运的名声还在，虽说这家人后头盖了房子，黑豆也在镇上找了活儿做，然后弟弟听说也送到私塾里念书去了，但难保他们家是拿人命换的福气。平婶也就是在猎户李家偶尔见着李妍年几眼，这会儿出头，更多的是替李大娘撑场面的意思。
李青山和王秀妹两个一脸懵逼，他们那点话糊弄一下小孩子还成，说出来那可就是没理了。两口子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先脱身，就听得李妍年一抽一噎的说道：“大伯和大伯娘好心让小虎哥哥到镇上去陪毛豆，可是我没钱借他们读书，大伯娘还说，别人家的书童还要开工钱，一想到他们好心让小虎哥哥白伺候毛豆，我却拿不出钱，我就难受……呜呜呜，婶子，你能先支点钱借我不？大伯说，钱只是借他们一阵子，有能力了就能还上的。”
噗……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先笑出了声，一下子众人全笑了起来。
平婶瞧着李青山和王秀妹又气又怒的样子，没给人留面子，挖苦道：“这么一说的确是红豆不懂事了，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怎么还能没钱呢！”
大伙儿又是一阵哄笑，李青山和王秀妹两个耳朵尖都要烧得烫了，顶着众人嘲笑的目光，落荒而逃。
“呸，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李大娘朝着两人的背影狠狠啐上一口，咒骂道。
平婶也叹：“秀妹这两口子也真是不像话，回头我跟他们老头说说，骗钱都骗到孩子头上来了。刚刚要不是咱们来的快，红豆给不出钱，他这是要吃人呢！刚刚那脸色你们瞧见没，啧啧，铁青着脸，跟夜叉似的，可吓唬人！”
“就是就是，没见过这样做长辈的。”
“前头不是还诈了红豆家的田嘛，这种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大伙儿闲话了几句，表达过微薄的同情心，便又进屋，屋里的叶子和草药可还没整理清楚呢。
李大娘怜爱地摸摸李妍年的脑袋，见人都走散了，才有些心疼地说道：“吓着了吧？”
李妍年朝她做个鬼脸：“没呢，他们那点本事，还拿捏不住我。我就是懒得跟他们拉扯，索性嚎个几嗓子把人给招出来。有过这一回，我看他们也没脸再来打我的主意了。李老……我爷爷回头肯定要说他们。”
一想到那个场面，李妍年就觉着好笑。李青山两口子今天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短时间内，李家村的闲话是绕不开这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