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地上的棋子,李云霓靠在椅背上,缓缓道:“齐将军,既然你就在此,为何不肯现身?”
只见黑暗中,齐同轩一身夜行衣,从房檐上跳下,对李云霓躬身道:“娘娘,请回去休息吧,剩下的让微臣来打理。”
李云霓忽然闭上眼睛道:“今夜不是家宴吗?我尚未尽兴,齐将军不必理会我,料理了楚相夫妇,你就让乐姬替我唱一曲吧。”
齐同轩忙道:“娘娘,国丧还饮宴,恐怕不妥啊。”
李云霓并未睁眼,只是淡淡道:“我只听一曲蓼莪,若是世人因此责难,我愿意背负所有的骂名。”
齐同轩想了想,恭敬道:“是微臣这就料理,请娘娘稍坐片刻。”说着看李云霓毫无睁开眼睛的意思,只得快步走到楚相面前,抱拳道了一声得罪,便从腰间取了绳索,将楚相夫妇捆在一起,拖出了宴会厅。
一直到听见乐姬恭敬请安,李云霓才睁开眼睛,只看到乐姬一脸仓皇,正跪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打量自己。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安静。李云霓淡淡道:“国丧本不宜作乐,可是我心中实在难过,缅怀太后,伤心不已,想听听你吟唱《蓼莪》,也算怀念太后恩德。”
乐姬既不敢违抗,又磨磨蹭蹭半天不敢抚琴吟唱,李云霓忽然一瞪眼,猛地拍了桌子,怒道:“怎么?现在连我说的都不算了?”
吓得乐姬抖了抖,忙躬身一拜,开口吟唱,李云霓这才闭上眼睛,细细听着,眼角慢慢湿润。
当乐姬唱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李云霓微微颤抖,睁开眼睛,轻轻揉着手腕上淤青的伤,忽然镇定了心神,站起身对还在吟唱的乐姬道:“退下吧,我累了。”
乐姬如蒙大赦,忙站起身,对李云霓又是屈膝行礼,忙不迭的抱着琴走出了宴会厅,李云霓看着乐姬的背影,矗立良久,才趁着夜色慢慢往回走。
接下来便是温承德辍朝三日,在灵堂守孝三天,这三天中,发生了很多事情。首先是楚相因为楚太后薨逝,一时伤心过度,忽然在家中暴毙,楚夫人素来与楚相恩爱,便也殉情而去。其次是楚家分支的楚州判在回京吊唁太后的路上,遇上了山匪,楚州判终究一介文官,又如何能抵挡,待到地方官带着官兵赶到时,只有支离破碎的尸首。偏巧威州地处国界边,又有外敌来犯,威州几位重臣如数被诛,索性朝廷临时加派了官员,也未造成内乱。朝中官员大抵知道点什么,却再也不敢开口传扬。
后宫中,娴贵妃因为父母亡故,一时心急,忽然患上了疯病,皇上念起平素贤淑,只是将未央宫彻底隔离,与冷宫无异。而那日李云霓亲自送去未央宫的楚梦蛟自此再无音信。
李云霓在那夜家宴后,便一直抱病,不曾再去灵堂守丧,温承德似乎也全然不在意,反而是茜贵人日夜相伴,三日后晋封茜嫔。
一时间,前朝洗牌,曾经一向楚相独大,此刻也因为朝中出现新贵,分成了几派势力,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茜嫔的叔父苏中堂和齐同轩的父亲——平北将军。
三日后,太后入殓下葬,温承德一改陋习,不再以活人殉葬,而是改用三牲,在太后陵寝前几次哭晕,吓得随侍太医惊恐万分。
李云霓抱病参加,萎靡的精神,让刚刚被晋封的茜嫔在温承德面前狠狠参了一本。
再回皇宫,李云霓再无往日笑颜,只是白日时分,独自爬上城楼,对着城外啼哭,夜里也时常梦魇惊惧,一夜不得安。林姑姑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连连请了数位太医诊治,结果都只是开的安神的汤药,照着方子服药,病情越发严重,直至昼夜哭泣。
待到温承德忙完前朝诸多事务,已经是李云霓病后七日,御驾亲临宝华殿,林姑姑慌忙迎了出来,温承德闻到禅房中浓郁的药味,不免微微皱眉,走到床榻边,看到的是面色苍白,瘦的有些脱型的李云霓。只见她正在熟睡,温承德侧目对林姑姑道:“她……病的很严重吗?”
林姑姑连连点头,却只敢低声道:“连魏太医都束手无策,药吃了几日,却越来越严重。”
温承德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替李云霓掖了掖被角,李云霓慢慢睁开眼睛,就这样四目相对,李云霓缓缓道:“温承德!”
林姑姑顿时大骇,责备道:“娘娘,你怎么能直呼皇上名讳?”
温承德微微一笑,一抬手,道:“我在!”
林姑姑听得一愣,一旁安公公忙扯着林姑姑大步出了禅房,不住低声道:“你傻啊,杵着干嘛……”
李云霓似乎半梦半醒一般,伸手轻轻扫过温承德衣襟,又道:“你会骗我吗?”
温承德摇摇头,凑近李云霓一字一句慢慢道:“皇上或许会因为身份,不得不说善意的谎言,但是温承德不会。”
李云霓笃定道:“先皇……为何要杀我父母?”
温承德顿了顿,长叹一口气,轻轻理了李云霓鬓角的碎发,良久才道:“你既然认定是昌平郡主所为,何不一直坚定下去,这样你心里也不会这样痛苦。”
李云霓闭上眼睛,掉下眼泪喃喃道:“这就是答案吗?原来一切都只是先皇的一盘棋,我艰难苟活,最后也不免成为一枚棋子。当时有多恨昌平郡主,现在就有多嫌弃自己,若是一开始便选择陪着母亲,那也不会活的这样凄苦。”
温承德握住李云霓的手,温和道:“不会的,以后朕会陪着你,只要你想要的,朕会拼尽一切满足你。”
李云霓抽出手,艰难道:“我要……自由,你……可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