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馨只在烦躁不安的时候,忽然听见了那个孩子这么说道。
这句话对于陈文馨来说就仿佛一道惊雷,炸开在她的世界里面,没有任何预料一般。
香兰嫂……死了?
不会吧?本来好好一个人,怎么会成了这样?不可能吧?
她回过头,却见跪在地上的那个人一脸懊恼,她似乎更加确定了什么。说了些什么?!再跟我说一遍!”
“我说让我爹重新找一个女人回来,给我们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
陈文馨一个箭步走上前去,紧紧捏住他的肩膀,厉声质问道:“你刚才”那孩子并没有发现陈文馨脸上的怒意,而是接着没皮没脸地大声责怪道,“那个人死了,真的是晦气,我们都没人去照顾,爹一个人又忙不过来……”
陈文馨连忙冲了进去,跑过又脏又乱的院子,一间一间房找了过去,果然,没有见到香兰嫂的人。她站在院子中央,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一般,心里难过又懊恼。
“什么时候的事?”她低下头去,沉声问道,从语气里面,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都半个月了,那个女人也真是不经打,爹爹只是把她推倒在桌子上,她就头上全都是血,动都动不了了。我们对她踢打她都没反应。后来爹爹说她死了,用草席子裹着送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估计是在死人堆吧?可能早就被野狗给吃没了。”那孩子自顾自地说着,根本没有注意到陈文馨脸上的怒意。
那孩子竟然说得这么坦坦荡荡,这么漫不经心,就像是死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陌生人,而不是他们的亲生母亲一样。
在这个家里,香兰嫂没有任何地位。她做着几乎所有的事,挣钱养家,做家务活,照顾孩子,还要时不时收拾烂摊子。结果呢,丈夫毒打,孩子根本就不把她当做母亲。她过的日子,都是什么日子啊!
想到这儿,陈文馨的心情忽然十分沉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救香兰嫂,结果还是来迟一步。香兰嫂已经去了,带着一辈子的辛苦和劳累,带着不甘就这么去了。
而她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的,她本来可以生活得更加幸福的。
于是,她的心里,对自己的责怪和懊恼,对这些人的恨意和抱怨,更深了一些。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做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就走了过来,拿着满手的沙子撒了她一身。她原本整洁的衣服上面一下子沾满了沙子。她看着自己被弄脏的衣服,震惊不已。
这些孩子真是反了天了!
“别闹!人家的衣服很贵,我们赔不起!”门外香兰嫂的丈夫看见自己女儿做的这一幕,又惊又怒又哀怨地对自己的孩子喊道。
陈文馨已经懒得跟这家人去理论什么,她只想抬脚离开。反正只是一件衣服的事情,对她来说不要紧。
然而她刚走两步,却听得身后一阵布料撕扯的声音。她赶忙停下,却见自己的裙角已经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裙角的一端还挂在一根大钉子上面,正在随着自己的动作而一点一点扯开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大口子。
什么时候被挂上去的?她怎么不知道?
“谁做的?!”陈文馨指着那个大口子厉声问道。那男人似乎也看见了,他先是惊愕于自己孩子们做出来的事情,然后颤抖着看向陈文馨,见她脸上果然一脸恼怒,便知道已经大事不妙。
“陈小姐,您别生气,我的孩子们不懂事……你们给我住手!回房间去!”那男人只好扯着嗓子对自己的孩子们喊道。那些孩子们本来正为着自己的“杰作”狂欢不止,一听见自己父亲生气了,也就自觉地乖乖闭了嘴,转身纷纷回到房间了。一个小孩子还玩心大起,在走之前还用自己的脏爪子在陈文馨的裙子上面蹭了一下。
她却没有表现出怒意,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仿佛想把那孩子的面容全部记在自己的心里一样。
等那些孩子们走进房间,关上门以后,陈文馨走到了那人面前,站得很远,但是居高临下的冷酷气场让那人不寒而栗,不自觉地开始往后退。
“我问你,”陈文馨深吸一口气,对那人严肃地问道,声音带着些颤抖和悲伤的情绪,“香云嫂,被你扔到哪儿去了?”
“她……就是去了南郊的乱葬岗,估计现在已经见不得了。”他声音发颤地连忙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往后退,似乎是在害怕她听到这个答案后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一样。
南郊的乱葬岗基本上都是贫苦人家死了人以后,扔到那里去的,一些小宫女小太监死了以后,也会被抬到那里,尸首就随意扔了去,曝尸荒野。那个地方还是各种凶狠的野狗聚集的地方。死人一动不动,尸首还未腐烂,对于那些野狗来说,就是难得的食物。所以,基本上死人到了那里,没有多少天,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陈文馨在了解了这些事情以后,可谓是又惊又怒。她本来想着给香云嫂收尸以后,自己找个墓地给她好好安葬,以便祭拜。然而现在,连一个替她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谓是悲哀。她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香云嫂是怎么去的?”陈文馨心里已经是哀痛不已,但是她还是留在这儿,她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于是她扶着胸口,深吸一口气,对那人保持着冷静问道。
“她……”那人忽然不敢说话了,如果真的告诉她,香云嫂是方才自己孩子说的那种死法死去的话,估计他的下场比香云嫂还要惨那么一些。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着说不出话来,仿佛自己已经不会说任何话了一样。
“问你话呢!”陈文馨怒不可遏,对着地上早已经吓没了站立的力气的人呵斥道。她只想赶紧离开,根本没有心思跟这个人在这里浪费时间。
“就是……那天我打了她……因为,因为她什么事来着,做得不称我心意了。我就,我就打了她。然后她反抗了,我们推推搡搡……之后她就被我给推到了桌子上面。估计是头磕到了上面的钉子……早就说了那个不安全,让她换了,她不听……”
那人颤抖着说着,陈文馨也平静地听着。待到他说到那个钉子的事情,抱怨香云嫂的时候,陈文馨忽然抬起头,眸色清亮,但是眉头是紧锁的,仿佛在询问他这件事的真相。
“不不不不……是我,是她提醒了我好多遍,但是我就是懒,不愿意去换……”那人见状,早已吓得不行,立刻吞吞吐吐地将真话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还惊愕这个人为什么会那么了解他什么时候会说谎话。
“后来呢?你就把她扔去了乱葬岗?”陈文馨仍旧是拧着眉头,语调却是压抑的。
“对……对啊,我没有办法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出了人命,怎么可能负担得起?我这边还有这么多孩子,你也看到了,那我怎么能去坐牢呢?再说了,我们这种人家,就算是死一个两个的都很正常。跟别人说她病死了扔出去了,也没人会怀疑的,谁会管呢……”
是啊,谁会管呢?这种人生来就是命如草芥,没有人会在意一根草的生命,也没人会在意他们是否能生存得下去,是否能受尽这些苦难后能重获新生。
这样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死不足惜。就算是死了又怎么样?该运转的还是要运转,该生活下去的,依然是要半死不活地生存下去。
香云嫂就像是一缕青烟,本来来的时候就无声无形,只要一缕清风就能让它消散,然后就彻底无声无息。不管是看过她的存在的,还是没有见到过她的存在的,都不会在意她是否还在这个世上,毕竟一缕烟尘,很快便没有了。
而且它本来就是生不足爱死不足惜的东西。
除了可能会被青烟吸引的人,看到了以后觉得有些可惜或者是留恋,比如陈文馨。可是她就算是想要去留恋,也没有什么东西留给她能让她留恋的了。
陈文馨忽然感觉到了彻骨的凉意和悲哀。也许,这就是底层人一生的命运。
“香云嫂的衣服,还有生前用的东西,都还在吗?”陈文馨深吸一口气,用温和了许多的语调对那个人问道,似乎是在压抑着自己悲伤的情绪。
“有,有,都还在。”还没来得及扔出去。这句话本来他是想要脱口而出的,但是看陈文馨这样的反应,他知道若是说出去,自己的下场估计会更惨烈。
陈文馨没说话,只是让那些人先放下了剑,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人也还算是精明,立刻明白了陈文馨的用意,连忙跑进房间去,不一会儿,就将一大包东西全部给陈文馨抱了出来。
“都在这儿了。”